她这么一说,冯远新自然要起身谢恩,但她与穆罗云其实并不相熟,挂过几日太女太傅的虚衔,却并没有真正教过她。对这番说辞自然也是不信的。见皇帝从方才就一直牵着自家儿子的手,倒是有几分惊讶。

冯家二老回京前已接到冯秀的消息,知道皇帝还了冯家的园子,却没料到会是这般模样。陪着冯晴进屋时,冯父到底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院子里的两棵梧桐:“这两棵梧桐总算还在。”

“殿下,您要是能多注意些自个儿的身子,我一准也听您的,”不语倒是理直气壮,见他还立在窗边不动,便奇怪道:“殿下在看什么?”

其实穆罗云问完也就大概猜到了,但是冯晴方才那个忍笑的表情,让她觉得十分可爱,索性也就不说破,待他说完了,才点了点头,朗声笑起来:“他想太多了。你还年轻,焉知不会有女儿。再说,就算没有,朕也不会让个半大孩子养在你身边。再怎么也该挑个刚落地的,养大了才有感情。”

穆罗云不放手,反倒抱得紧了点:“别动,咱孩子都有了,又有什么好害羞的。只不过往后可别用这么猛的药了,否则朕就不许你三姐来瞧你了。对了,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冯晴这才有些奇怪,后宫之中有心机的人实在是数不胜数了,真正单纯天真的,只怕是难以立足。穆罗云也从不是那种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个性。这次居然这么执意要惩处温子墨,未免有点小题大做。

她少年继位,国家又是太平富足,待朝政一向只用七分心思,浅娘也是难得见她这般操劳,笑着奉了茶:“陛下,您都批了半天折子了,该歇会儿了。”

不语等人在床前守着,一见她进来,连忙跪下行礼,穆罗云见他眼眶红红的,更是着急上火,急道:“君后怎么了?”

冯晴还有些迷糊,出声应了她一句,似乎是觉得她的掌心凉凉的舒服,忍不住把脸往她手心蹭了一下,穆罗云觉得自己心都快被他弄化了,苦笑着揽住他,自言自语道:“你可真会折腾我啊。”

一众宫人早在李敏非亲手奉茶时就知趣地退了下去,李敏非知道皇帝一向喜爱他主动,极乖巧地仰起了脸,盈盈流转的眼波,水润的唇,无需开口就已是诱人的邀请。

“把太医叫回来,”冯晴皱了皱眉,打断了母子俩的对话,伸手抓了儿子的手:“别攥着,伤口出血了。”

冯晴的兴致却已经不在棋局上了,听她这样说,也只是略微一点头:“习惯了。”

冯晴身体本能的起了反应,眼中似乎蒙上了一层薄雾。却没有一丝□,甚至连厌烦都没有。只是随她处置的样子。穆罗云心下一凉,方才那点逗他的心思立刻烟消云散,默默地替他掩上衣物,紧紧抱住了他:“朕和你开玩笑的,你不愿,朕绝不强迫你。”

两人各自怀着心思睡下,倒也算一夜好眠,穆罗云先醒,怕扰了身边的人,特地等冯晴醒来才起身,听说内务府的人已经在外面等着见冯晴了,便嘱咐他不可太过劳累,一边自己收拾了一番去上朝。

温子墨却始终维持着柔柔的笑,替女儿擦掉了沾在唇角的点心屑,又和善地给另外几个孩子擦手。

穆罗云笑笑,坐在他身边陪儿子说了一刻钟的话,也没见人进来伺候晚膳,就喊了不语来:“怎么还不摆饭?遥儿想吃什么?”

原来他的唇是这般的味道。凉凉的,带着点药汁的苦涩,又透着莫名的药香,她舍不得咬,也不甘心就只这么贴着,试探性地将舌尖抵了进去,在他的齿上轻轻刷过,想起他神志不清时别扭不肯喝药的样子,只觉得满心都是遗憾:“原来你是这般样子的,真是招人疼,可惜,朕竟把你弄丢了。”

冯晴只在看到洛洲的时候有了一点情绪,但这已经让穆罗云十分高兴了,趁着底下表演歌舞的时候,便低头在他额角亲了下:“若是你肯重掌后宫,就能照拂你想照拂的人,也能好好教导芝遥。将来为他寻个好妻主。”

温子墨这才稍稍放下心来,看来皇帝对他还是十分宠爱的。再者,他对冯晴的事一直都比较了解,知道他一身的病,能活多久都还是个未知数,更何况,他膝下没有女儿,绝不会威胁到她的地位。

穆罗云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伸手,抚了抚他的长。你一定会好起来,我们一定还来得及的。下半生,穆罗云定会爱你,敬你,护你,信你,哪怕生死名灭,也再不让你受半分委屈,吃一点苦楚。

冯晴几乎是在一瞬间僵住了,连刚才疼得颤的身体都停止了,僵硬得可比千年的岩石。穆罗云知道她来得突兀,更知道自己这举动显得莫名其妙,但是她等不了了,只要一想到魂飞魄散那一夜看到的景象,她就觉得整颗心都在谴责自己,竟然错待了他十年。

然而下一刻生的事,就让她有些惊讶了。

“先欠着,等你身子大好了再要回来,”穆罗云抱着他转身,让他面对自己侧身躺着。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先是玩笑了一句,随即亲了亲他的唇,满足地叹道:“这样就很好了,朕想让你好好的,高高兴兴的。好了,睡吧。”

冯晴的身体毕竟尚未复原,这一场□虽然并不激烈,却也耗尽了他的精神。穆罗云的作为让他觉得心里有点沉,塞满了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伴随着窗外窸窸窣窣的风动竹叶的声音,让他陷入了沉睡。

穆罗云原本是打算等他睡下后赶在宵禁前回宫的,但冯晴睡着后没多久就呢喃着“疼”,一边缩进了她怀里。穆罗云对他的身体状况已是十分了解,低头在他额上亲了下,便把手掌抵在他腰上轻轻揉着。

冯晴醒来的时候,穆罗云已经赶去上朝了。不语听到屋里的动静,打了帘子端了水进来给他净面,见他神情有些恍惚,不由笑道:“殿下,陛下已经去上朝了。”

“嗯。”

“那您这是在瞧什么?”不语打趣了一句,笑嘻嘻地绞了帕子给他,一边道:“陛下走的时候吩咐了,让您在家好生歇着,过两天她来接您回宫。”

“嗯。”

“陛下如今可真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冯晴愣了一会儿,也点了点头,撑着身子想起来,才现腰和腿都酸得不像话,不由涨红了脸。不语昨晚在外间值夜,当然知道生了什么,连忙把他扶了起来:“要不殿下再躺着歇会儿吧,方才老爷差人来回报,说是老爷一大早就去大林寺上香祈福了,下午再过来陪您说话。”

“那姐夫和几位侍人呢?”

“三姑爷方才来求见,现下正在外面候着。”

冯晴一惊,连忙着了衣服要起身来:“又不是在宫里,哪里来那么大规矩,外面冰天雪地的,你怎么不请他进来坐?”

“殿下可是冤枉我了,”不语无奈,一迭声地否认:“我请过两回啦,姑爷只说君臣有别,不该僭越。”

冯晴原也不是责怪他,听他这么说,也就笑着斥他:“别在这耍嘴皮子了,快去请他进来。天这么冷,别真弄出个头疼脑热的。”

不语应了一声出去,不一会儿就见冯秀的夫郎柳玲提了一只食盒进来,俯身给他行礼。冯晴连忙道了“免礼”,让人看了座:“姐夫坐下说话吧,叫你久等了。”

“没有,我也是在屋里闲着,出来走走,”柳玲谢过了他坐下来,才笑道:“扰了殿下清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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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姐夫愿意来,我高兴还来不及。”

冯秀弱冠成亲的时候,冯晴已嫁入了太女府,与柳玲只有过几面之缘,但柳玲陪伴冯秀从春风得意到贬谪放逐,这么多年来都不曾有过怨言,冯秀很是敬爱这位夫郎,冯晴自然也待他十分和气。

“其实我我是有件事来求殿下,”柳玲坐下与他说了一会儿闲话,就欠了欠身子,有点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

“姐夫见外了,有什么事你尽管说,”冯晴有点疑惑,在他印象里,柳玲一直是文文静静的,很少开口说话,因此他开口相求,倒是十分出乎他的意料。

“这、这件事其实妻主不许我讲,只是”柳玲像是很为难,抬眼看了看他,又别开了眼,尴尬道:“是我娘家有个表弟,今年已是到了选秀的年纪了,眼看开了春就是大选我娘家爹爹,想请您、请您帮着给他瞧瞧。”

“唔,这倒不难,”冯晴见他说得支支吾吾,听他说到“娘家有个表弟”,便猜到了□分,听完他的话,倒是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叫姐夫这般为难。我虽说不太管事,这点事还是能作主应了你的。你娘家那边是个什么想法?想找个公侯家结亲,还是送进宫里?”

“殿下恕罪,我娘的意思,是想让他进宫”

冯晴沉默了一瞬,但也只是一瞬,很快便点了点头:“也行,这几天让他来府里走走,我先见见他。”

“殿下,我原是不愿来说这个事,只是这些年爹爹也从未求过我什么,我”

“嗯,不用放在心上,”冯晴知道他的意思,见他红着脸一脸愧疚,反是倒过来安慰他:“这事就不要与三姐说了,免得她心里不痛快。”

柳玲本就在娘家与妻主之间为难,听到他这样说,自然十分感激,对他谢了又谢才告辞离去。不语的脸色已像是吃了满口黄连,一见他出门就拉下脸来:“殿下,您怎么”

“后宫里来来去去的,何曾缺过新人?”冯晴倒是不以为意,反倒开解他:“选秀本就是那么回事,不是张三也会有李四,是谁又有什么关系?”

不语还是愤愤不平:“话虽这样说,可是殿下您拿他当一家人,他却拿这样的事来求您,这也太过分了。”

“好了,记得把嘴巴闭紧,别叫爹娘和三姐知道这事,”冯晴关照了一句,就不再把注意力放在这件事上,转身在桌边坐了下来:“昨天下午我找来的字帖呢?你收了么?”

“没有,早上陛下在,我没有进来收拾过,”不语见他绕开了话题,也只得叹了口气,过来帮他找字帖,走到桌边,却见他拿着一张纸定定地瞧着。

那纸上笔力遒劲,挥如泼墨,写的却是婉转的一句情话——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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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煮肉……一点点。

明天继续更皇帝来接君后回家\^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