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当朝皇帝年号圣景,故称圣景帝。帝皇的生母,是先帝正宫皇后,世族薛家之女。薛太后膝下,长女最受先皇喜爱。按祖宗惯例,公主的名字是不能和皇子一样,从辈数排行来取的。圣景帝这一辈,原是“靖”字辈,因先帝对公主的偏宠,竟是用了谐音来为公主取名,又喜公主聪明机敏,才学过人,便赐名“静敏”。由此可见,先皇对长女,真如掌上明珠一般捧在了手中。公主性情温和,聪慧美丽,与兄弟们感情极是深厚。下面三个同母弟弟,与长姊亲爱之极。公主远嫁之时,年方十六。圣景帝当日年十五,皇五子祺王年十三,皇七子明王年十一岁,都通晓人事,闻长姊将远嫁,痛彻心扉。既恨帝国国力不济,又恨自己无能。

却道那三姐妹出了屋门,各自的贴身侍女都候在门外,见姑娘出来,便上前接着了各自往屋里去。眼看两个妹妹都走远,长宁却转身吩咐侍女:“咱们先到大少夫人那里去。她先前派人来说,家里有些事情须要和我商议,先去了那里再回屋罢。”侍女答应一声,替长宁穿上披风,两人便向大少夫人平日里处理家事的花厅行去。

“近来连日赶路,委屈了姑娘,眼看要到京城,还请姑娘忍耐一下,等进府之后,便可好好休息。”柳总管策马由前面回到马车边上,告罪道。

“你要干什么?”田中皱眉问道。

千灵百巧出紫霄,功亏一篑毒入喉

今日朝罢,圣景帝将他与张济宣入东暖阁,垂询拟令一事。自昨夜他在书房中发现那张雪浪纸笺之后,一夜苦思冥想,竟没有想出比这个更好的来,只好将那张笼在袖中的纸笺呈上。圣景帝威严,他不敢抬头,只在下面站着,心里忐忑不安。这位帝皇性情最是莫测,臣子们奏对回话无不小心翼翼。当时东暖阁中一片寂静,只听帝皇翻动纸张之声。他心跳如擂鼓之际,却听帝皇赞一声“好”,笑语道:“张卿,这次却是你输了!”

张济原也不服的,只是看了那张纸笺之后,面上神色也转为惊讶赞叹。圣景帝降旨,就将这个作为皇令,宣扬天下。张济退出东暖阁,帝皇却又将他宣进,第一句却就是问“此句是谁所做?”

他是圣景帝的太傅,启蒙老师。知圣景帝聪慧之极的,却没想到帝皇如此敏锐。再加上他平日里诚实勤恳,连张济都没有怀疑,却被帝皇一语道出其中奥秘,不由出了一身冷汗。于是不敢隐瞒,说出自己平日里冥思苦想,却在书房桌上发现那纸笺,只不知道是谁所写。帝皇也素知他的品性,便和颜悦色地让他跪安了,说此事只有君臣两人知晓,断不会传扬出去,让张济知道。只将那纸笺留下。圣意不知为何,天威莫测。回府后问打扫书房的下人,方知只有画儿姑娘来过,再想到公孙谷主来的信,才惊觉府中竟有一个不世之才。

柳先生赢了张济,这个消息让柳府内众人大吃一惊,也在朝中传的沸沸扬扬。事实的真相也只有君臣二人加一个画儿知晓,引起这轩然大波的始作俑者,却在风雨园中高高兴兴的数着银子,打算着做几件男装,带了晴霜晴雪出门去玩,看看这京城繁华。

“这次竟真让父亲给赢了去!这却是怎么回事?按说,吟诗作对,拟令写词,父亲是远不及张家伯伯的,怎么这次反倒赢了呢?”长亭长乐在那里百思不得其解,一边心疼着自己积攒的私房钱全让画儿给赚了去。长宁心思最是灵巧细腻的,在一旁捧了茶杯,冷冷的看画儿一眼:“我也是这么想,保不准,这里面有人搞鬼!”长亭长乐也怀疑的看画儿,画儿将头一歪:“你们看我做甚么?当初可是说好了的,愿赌服输,这银子却是再不能还给你们的!”

“你们听听,你们听听,她说的这是什么话!这么说,你承认了在里面搞鬼?”长亭眯起了眼,威胁似的凑到画儿跟前。

“我可什么都没说。”画儿抿嘴一笑:“令尊许了我可以随便出府,我后日要带了晴霜晴雪一起去玩,你们想要什么,我回头给你们带回来,只要告诉我,京城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便是。”

“这个嘛……”长宁沉吟了一下:“现在既然是开了恩科,你就往博雅楼去吧。”

“博雅楼?”

“是。博雅楼是当今的皇叔,贤亲王开设的。这位贤亲王,最是尊师重道,博学多闻的。博雅楼平日里是京城世家才子结社论道的地方,一到大考,就招待书生秀才们住进去。那里面住的,多是才德具备的人,你要是去那里,不仅可以听他们高谈阔论,还更安全方便些。”

“我知道了,后日就去博雅楼便是。”

九重宫城阙,天上帝王家。

此时上京城内,一城春色。高高在上的帝王居处,自也占尽春光。此时备受圣眷,刚刚册封的平康长公主正站在帝阙之中,高楼之上,看着那上京城内,一城烟柳。犹记得当日父皇尚在时,常带她来这五凤楼上,看京城春景。如今隔了十年才又见到这熟悉景象,父皇又已故去,这烟柳依旧,但当时看烟柳的人,却已不在了。思及如此,不由得柔肠百转。身后侍女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披风披上那纤弱却坚强的肩膀:“长公主,请下楼吧。这楼上风凉,若是染了风寒,奴婢就罪该万死了。”长公主回过神来,轻轻点头,扶着宫女的手下了五凤楼。

才刚下楼,便见到贴身服侍帝皇的内侍高远迎了上来:“陛下有旨,请了长公主往养心殿去。方才奴才见长公主在楼上,未敢打扰,公主请罢。”

长公主微微点了点头:“有劳你了。”

“奴才惶恐。公主请。”高远前面引路,带了长公主往养心殿走。侍女小心地跟着,远远看到养心殿的重檐殿角,长公主的思绪却飞到了回京的那一日。自己远嫁时,他还只有十五岁,刚刚册封了太子,还未成婚。自己回来时,他却已经做了帝皇,膝下有了一女二子。还有小五小七儿,都已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儿,若父皇地下有知,也能含笑九泉。想自己在边疆十年苦楚,夷狄首领在两年前故去,她又无所出,本来以为自己就只能在那蛮荒之地过一生,再见不到故乡风景,却谁知弟弟竟然以国家用兵大事来交换了她的自由。心中再度燃起了那一丝希望,回京之日,帝皇下旨册封她为平康端顺和肃长公主,食亲王俸禄,建公主府,又将她昔年所居住的长春宫为她空下,以便她进宫时休憩。册封礼上,她犹有不真实之感,直到进了宗庙,拜了祖宗牌位,又到了奉先殿里,跪在父皇的画像前,方痛哭失声。

母后的性情凉薄,父皇在时只一门心思争宠,父皇去后又把心放在了权力上。他们姊弟四人与母亲并无多大感情。陛下前几年严惩世族,几兴大狱,想来也有几分震慑母后的意思,但毕竟是十月怀胎的生母,陛下遵了孝道,奉太后于长庆宫,日夜问安。眼看到了养心殿,守在殿外的侍卫跪下行礼,高远方带她踏进偏殿,帝皇便迎了上来。再一看,殿中还有一位臣子。

“陛下圣安。”长公主按着礼数蹲身,却被圣景帝拉起:“以后若不是必要,皇姐不必行礼了。这是朕的太傅,现任职尚书省的张济。”

“长公主千岁。”张济行礼,长公主忙叫平身。高远亲自搬来锦墩,长公主坐了,圣景帝方说道:“皇姐在边塞十年,未曾领略近年来京城风光,正巧朕开了恩科,也想去瞧瞧那些举子。皇姐素日最是聪敏爱才的,文章诗词写的也好。明日大家换了便服,去贤皇叔的博雅楼散散心罢。”

长公主听了,便明白圣景帝知她思念父皇,恐她忧思成疾,反闹出什么不好来。心下感动,便在座上欠身说道:“陛下有这等雅兴,臣妾便随兴了。”张济也道声“臣遵旨”。当晚各人便各做准备,明日伴驾。圣景帝也只为明日让皇姐散心,这天晚上的众人却谁也没有料到,第二日竟碰到那样一个人物来。

明月高挂,悬照天边,在柳府和在皇宫内看到的月亮都是一样的明亮皎洁。画儿睡得香甜,没有料到明日竟是她命运的转折;长公主没有料到,自己将会遇到一个平生挚友;圣景帝更没有料到,月老手中的红线竟要向他牵来,明日起,上天便要让他领略何为牵肠挂肚,何为相思滋味。冥冥中自有天意一句话,到此方得正解。

鬻儇

因第二日要伴驾前往博雅楼,长公主当晚便没有回圣景帝赐下的公主府,只在长春宫内宿了。第二日一早起来,盥漱完毕,便到长庆宫向太后请安,薛太后向来和儿女都不甚亲近的,只懒懒说了几句便完事。长公主乘步辇出了长庆宫,路上却听到两个宫女在那里争吵。叫内侍带了那两个宫女来问话,却问出一件可恶事情来。圣景帝膝下一女二子,长女名唤绮英,未曾及笈,还没有封号,宫中人只称呼大公主,年方七岁。生母因难产而去世,便被太后抱来长庆宫抚养。太后没有亲自抚养过小孩,抱养绮英只是出于新鲜而已。只过了一段时间,便受不了养育孩子的繁琐与劳累,就把她丢到了一边去。宫中的人都是极势利的,看那可怜的孩子没有母亲,太后也不再提起她,便开始欺负起她来。今日那两个宫女,便是偷了她的衣物饰品,却在那里因为分赃而吵了起来。

在长春宫用了早膳,眼看时候差不多了,内侍来宣旨说请公主正阳门接驾,长公主便换上素装,乘辇到了正阳门。过不多久,御驾到,圣景帝白龙鱼服,只带了高远,张济和龙骑尉统领上官锋来。内侍驾过来一辆外表寻常的马车,帝皇与长公主上了车,其余只随从在外。车中,长公主思虑再三,终是将绮英的事情说了出来,并说道:“陛下既然国事繁重,倒不如让大公主搬到我那长春宫去。我若在宫外倒罢了,若在宫里住时,也好照看。待我吩咐了长春宫的内侍尚宫们,不委屈了大公主才好。”

圣景帝听说,皱起眉头,想了一想方道:“既如此说,那就按皇姐的意思罢。”长公主情知弟弟生在帝王家,从小的宫廷争斗,黑暗风波使然,让他个性冷情残酷,却没有想到,除了自己和小五小七,他连自己亲生骨肉也不甚关心的。知道这性子已经形成,无法再改,便轻叹了一声,暗道何时给他个现世报才好。

恩科大考还未开始,但临近郡县地方的书生秀才们大都已经到了京都。贤亲王的博雅楼可不是人人都能住进去的,只有那些才德兼备的人,才能够在博雅楼中占一席之地。马车在博雅楼前停下,圣景帝扶了皇姐下车,高远张济上官锋在后面跟随着,几人看看博雅楼中学子们或高谈阔论或手执书卷的景象,帝皇先开口笑道:“贤叔的博雅楼这两年越发热闹了。姐姐,进去罢。”帝国风气并不十分开放,女子虽然可以出门,但所到之处应该避嫌,丫鬟倒还无妨,千金小姐应当掩容。长公主用面纱掩住了容颜,众人一起进入楼中。

张济是朝廷肱股大臣,帝皇优容,见长公主与圣景帝先坐了,便略略侧身在旁边坐下,高远侍立一旁,上官锋也在一旁立着,虽说博雅楼内外,龙骑尉与虎贲卫的武士们都穿了便装在人群中,但也须小心为好。帝皇白龙鱼服,若有任何万一,就是撼动帝国的大事。几人虽然衣着素净,但天生来的气质风度依然是出类拔萃的,进楼时引起众人一阵瞩目,但博雅楼内常有达官贵人来,众人见他们只是坐下,便又各做各的事情去了。掌柜是贤王府里出来的,早浸淫了一双看人的利眼,见几人坐下,忙上来添了茶。

听着周围举子们谈论着学问文章,也有人在评策论国事的。圣景帝虽然手段狠辣,但对清流是极尊重的,并不忌讳人评论他的施政国策。于这一点上,圣景帝的作法深得朝野称誉,也极受天下学子们欢迎。张济凝神听了一会儿,便笑着向帝皇说:“主子,看来今年的恩科开的极是时候,我看这些学子们,有几个竟是极有见地的。”圣景帝但笑不语,只手里端了茶杯听着,转头问长公主:“姐姐以为如何?”长公主微微颔首:“依我看,有几个的文采竟是不错的,说话听上去也是很有条理。”圣景帝刚要说话,却听见轻轻的脚步声,抬眼望去,楼梯上走了两个少女来。

满楼的人俱都望去,眼神里都是惊讶赞叹之色。那两个女子生得美丽倒还是其次,但只见她们青裙素装,神态安娴,眉宇间尽是悠然秀雅。在这么多男人的眼光注视下,却没有一丝羞怯害怕之态,依然不疾不徐,不卑不亢,高雅宁静。这等的风姿气度,便是朝堂上那些命妇千金也是没有的,看她们脸上并没有蒙纱,这样的人物,竟是服侍人的侍女。众人看在眼里,不由暗暗吃惊。

“请沏壶好茶来。”晴霜晴雪见满楼只剩下了一张空桌,暗自庆幸,幸好自己两个先上来了,要依着姑娘那好奇性子,肯定是占不着座的。两人在桌边坐下,博雅楼里都是学子秀才,极讲礼数的,见两个姑娘坐在那里,也老老实实遵着礼数不往那里看,只继续谈论着自己关心的事情。

“也不知道是哪个名门世家,能调教出这样的侍女来。”长公主低低的在面纱下赞叹。

“是,气度不俗,便是我那小女也是比不上的。”张济也在一边说。

几人称赞了几句,便又被旁边秀才们的谈论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