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当然不是什么奇花异草,而是叶明彰把包裹里剩下的那两个发了芽的土豆随手种了进去。土豆这东西叶明彰知道怎么吃,但要问怎么种就纯属抓瞎了,死马当活马医似的丢进土里埋好,每天浇水好不勤快。也多亏土豆本来就顽强,此时天气也正好,不冷不热,这才从叶明彰手里活了下来。这几天已经长出了四五片叶子,青嫩青嫩的,很是喜人。

小白的吃相难看,饭量却很小,往日里指头大的肉块就够了,今天也不过吃了两三口就饱了,三两下又回到叶明彰的脑袋顶上趴好,小眼睛一眯就要睡觉。老程觉得自己也是见多识广的,却没见过如此有趣的灵兽,见此不由好奇,伸出指头捅了捅小白的脑袋。小白被叶明彰养得像大爷,被捅两下自然不高兴,可气的还没有肉,更是恼了,“吱吱吱”的抗议。老城不明觉厉,又捅了两下。这就坏了,小白顿时急了,但貌似刚刚吃多了点儿,懒得动弹,眼中凶光不减,却只是抬爪抽开那根烦人的指头,自顾自掉了个头趴好接着睡,大尾巴摇来摇去,跟赶苍蝇似的。

“倒是我疏忽了,早教你就不必遭这份儿罪。”程处默觉得自己没有发现兄弟不会骑马是犯了大错,虽然笑了一路,但见到叶明彰这幅惨样还是不忍。

陇南的日子闲得很,大将军的军令下来后却成了另一个样子,全营上下忙得不可开交。大唐缺盐,临海之地虽然有煮海为盐的法子,收货却很小,不然老百姓也不至于用那臭烘烘的破布佐味。至于盐井,这东西还在少数。现在既然得了能从有毒的卤盐矿中取盐的法子,自然要采个够。离冬季还有数月,陇右近来又很安稳,干脆全军取盐,不采出个几十万斤不罢休。至于处默这一营因为离盐矿近,又是最初得了这法子的,就领了十万斤的任务。

“明彰为何总是对这群杀才不满意,这盐在我看来已是极好了,吃了这几天也没见什么坏处。”程处默一筷子从锅里捞出一堆羊肉,往碗里的蘸料沾了下就丢进嘴了。真的好吃,舌头差点咬到。

马很快,叶明彰没觉得过了多久就来到了领头这人口中的大营。程东没有纵马进营,没有战事便是斥候也没有权利纵马闯营门,那可是砍脑袋的大罪,绝没有商量的余地。离营门没多远程东就勒住了马,还未开口就听守门一名军士大声喊道:“呦,不错啊老程,这是得着了个活的?收获不小啊!”

“小三子,这不过三个月的光景就扛不住了?还有得受呢。”程东笑了笑,回道。

小羊被轮了个正着,头破血流很是凄惨,却没有死,还躺在地上挣扎。叶明彰虽有不忍,还是朝小羊的头上又轮了几铲子,见死彻底了才罢休。到底是变小了,力气不知小了多少,不过几铲子就有些气喘吁吁了,一把将铲子插在地上,人拄着铲子缓缓劲儿。

几个小茄子和几颗长得不大的白菜对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伙子而言不过是塞牙缝的东西,叶明彰砸吧砸吧嘴,想了想还是决定把那几个石榴吃了。将两个石榴放进背包里,还剩三个,却也够了。这东西不用洗,掰开一点点啃然后把籽儿一吐就算完活儿。不顶饿是肯定的,但怎么说也算一种滋味,聊胜于无。

半块吃剩的面包,一根磨得差不多就剩棒子的玉米和一地的玉米粒,两个发了芽的土豆外加半袋子已经隐隐发臭的牛肉干,这就是叶明彰仅剩的口粮。罐头什么的早就吃完了,就那半块面包也是刻意留下的。原想着能够好好歇歇可以点个火烤个玉米土豆吃吃,现在也成了奢望。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叶明彰仰面躺在草地上,口中呢喃着,眼中不经然泛起了泪光,由是愈发觉得当空那轮明晃晃的圆月朦胧了。;

“不够?”老程一惊,随即一把将叶明彰按到自己的书案前,指着桌子上那厚厚一沓子纸说道,“这回够没?”

“够了够了。”叶明彰赶紧答应,苦着脸开始动笔。可怜见的,照葫芦画瓢还是可以的,但要真说出个道道儿来,叶明彰还是力有不逮。但老程黑着一张好似锅底般的脸就在跟前儿站着,看犯人一样,不写是不行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叶明彰提着笔半天没落,脑子里一直在努力回忆以前电视报纸杂志上的那些东西,但急切间又怎能想得清楚?老程在一旁看着这小子一直抓耳挠腮的就是不动笔,脸不由得更黑了,当即冷哼一声,吓了叶明彰一跳。

算了,死就死了。叶明彰也顾不得什么了。既然没有章法,便想到哪儿写到哪儿。叶明彰本就不会写古文,来到大唐这么些日子也就勉强认全那些常用的字,别说什么行、楷、草、飞白了,便是写出来的能让人认清都委实不易。此时由着性子写,更是难辨。

这一写便写到了晚上才算罢了,别的倒不觉得,只是握笔的右手酸痛不已。老程见叶明彰写完了,直接一脚将其踹了出去,自己则拿着那几十页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张看。越看越觉得新奇,越是新奇就越是心惊。

老程祖上也算得上富硕人家,虽谈不上家学如何,但到底是识字的,寻常的文章也写得,只是后来从军耽搁了学问,这么些年下来没有长进不说,反倒不如从前。叶明彰写得倒是通俗易懂,只是那字比老程那三两下还不如。老程秉烛直看到第二日早晨,才看完,又誊抄了一遍才算罢了。等老程落笔已是晌午,又困又乏的老程随意寻了些吃食填填空空的五脏庙便休息了,至于那誊抄好的早就夹在奏章中让人送往长安,相信不几日便会落在李世民的书案上。

叶明彰自从被老程从营帐中踢出来就觉得心惊肉跳,好像有什么坏事发生一样。果不其然,老程醒后第一件事便是将正在床榻上睡懒觉的叶明彰拍醒,也不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叶明彰看,弄得叶明彰心里一阵发毛。

“程伯伯,您这么看小侄干嘛?”

“老夫在看你这小子到底藏了多少的好东西,是不是巴掌不下去就想不起来,正琢磨要不要试试,没准儿这一巴掌下去又能得些好东西。”老程表情很严肃,叶明彰见状不由讪笑几声,老程却不为所动,心里更是发慌,连忙道:“程伯伯,您这说笑了,您这一巴掌下去小侄别说想东西了,有没有命在还是两说。”

老程闻言微微叹了口气,右手顺势就抬起来了,吓得叶明彰一哆嗦,往旁边就是一闪。只是闪得到底是没有巴掌快,却没有落下来,只是在头顶摸了摸。叶明彰不明觉厉,就听老程说道:“小子,老夫早先就跟你说了,既已入世,便少些花花绕。你如今也是大唐的子爵,虽没有官职在身,也是因为年纪太小,日后总归是要入朝堂的。你跟着你恩师学了一身的本事,总不能全烂到肚子里不是?于国于民好的,便献出来,对你日后也是大有裨益。”

“小侄知道。”

“知道?老夫看你还是没明白!”老程表情依旧严肃,语气无比认真,这倒是叶明彰从没见过的,“一个挺聪明的孩子,怎么连这点儿事儿都想不明白呢?兵者,主杀伐,国之重器,不可不慎。亏得你如今年幼,若是旁人有此练兵之法而不报,被好事者知道一个心怀不轨的帽子便扣下来了,搞不好就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小子,日后可不得藏着掖着,学问总是要用的,难不成你老师有命在先不得外传?”

叶明彰闻言摇了摇头,内心是百感交集。老程这是警告,也是忠告,正经八百儿的掏心窝子的话,叶明彰若再不听便是不识好歹了。当下说道:“家师总说做学问最忌闭门造车,藏着掖着是不行的,最好传得所有人都知道,才不会断绝。”

老程闻言点了点头,说道:“尊师果然大家风范,全不似……罢了,今日和你说了这么多,只是要你莫要敝帚自珍,既然你老师也如此告诫,老夫也没什么要说的了。你那练兵之法我已替你上书,不必在意。老夫还有军务,便不与你多说了。”

“程伯伯且住,小子还有一物……”叶明彰听明白了,也终是想起一事来,连忙叫住掀帘子要走的老程,也不顾老程那疑惑的眼神,领着老程来到的自己的帐篷后面,指着那两个仗着几片叶子的缸说道,“程伯伯,家师平生喜好搜集奇花异草,又有友人投其所好自各地寻得新奇玩意儿送与家师。这缸中的东西是家师之友自海外几万里处寻来的,亦菜亦粮,耐旱易活,据说亩产可有五六千斤……”

“什么?亩产五六千斤?”老程被吓了一跳,连忙打断叶明彰的话。叶明彰闻言点了点头,道:“家师的友人是这么说的,也不知是真是假。家师收到此物后没多久便仙逝了,小子彼时心乱如麻,也忘了此物。先前逃离山中之时,也只是随便找了些东西,还是在陇南的时候才发现把这东西拿了出来。此时虽然时节有些晚了,却也能收获一茬。只是可惜,世上怕只有这两个了,还好小侄随手种下没有种死,不然怕只有到海外万里之外才能得到这东西。”

“啪!”叶明彰揉着被拍疼的后脑勺,一脸委屈地看着怒气冲冲的老程。这一巴掌可没留着力,叶明彰感觉自己的脑袋一阵发蒙,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老程的怒吼:“你这小子真是记吃不记打,这么好的东西非得逼一逼才拿出来!也是个不省心的!有了此物,和活天下多少人?真……真是气死老夫了!”

老程气得直跳脚,想抽人看到叶明彰那可怜兮兮的样子又有些下不去手,只得做罢,说道:“罢了,你既将此物拿出来也算是好心,别人那里自由老夫分说,你就不用管了……对了,此物叫什么?”

“土豆,家师取名土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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