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别寒碜你哥哥我了。我已经打算经商了,读书科举是不打算掺和了。”胡光墉已经对做生意有了一个期许,那肯放弃啊。虽然读书最终更能光耀门楣,那只能交给自己的子辈了。

“好,好一个茫茫浩气连江海,一半青山是越中。”汪贤话音刚落,就听得有人叫了一声好,转头看去,只见一个二十余岁书生模样的人走了过来。

胡光墉心里也是赞同的,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不应该看家世,更应该看品性。他见汪贤欲言又止的,便问道,“小相公有话直说无妨。”

“汪家哥哥,阿爸喊你去哩。”林家老二跑了过来,打断了汪贤不雅的小动作。

他心头缠上了淡淡的苦涩,偷眼看着厨房里的那道倩影,埋着头喝着碗里的稀饭,一颗浊泪悄无声息地滴在碗中,混着吃下了。他觉得,这顿饭也许是他吃得最好的一顿了。

清代的古人?他觉得有些不对,抬头看看头上的太阳,正热烘烘地挂在天上,没有任何的变化。那自己是否还在地球上?

他的话引起了大伙的共鸣,一个个拼命点着头一脸期盼地看着曹福。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想起,胡光墉放下高举的胳膊,将大闹的汪贤给打懵了。“你清醒了没有?”他很生气,眼神中却满是担忧“不管洋人打不打杭州,衙门既然已经贴出了布告,就说明他们没打算深究下去,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你现在去衙门告状伸冤,无非是再多条人命罢了。你是读书人,还不明白官府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道理吗?”

柳成祥也起身劝道“小相公,小胡说的对,你现在要是去报官,说不定会将你乱棍打出。官府自有官府的规则,只要他们贴出了告示,不管真像如何,我们也得忍着。”

两人轮番劝阻,终于让汪贤脑子恢复了灵动。他捂着被胡光墉打了耳光的脸,也想清楚了。是啊,这里是清朝,是一个草菅人命的时代,死几个人有什么,只要不耽误自身的升官发财,在这些官员的眼里,一切是那么自然。可笑的是他自己,偏偏忘了所出处时代的背景,把人命看得比天还大,其实屁都不是。

他看着胡柳二人殷切的目光,想着死去的林家村的村民们,想着林允儿,想着这些冤死的人却无处伸冤,他蹲下身子痛哭起来。胡光墉看着蹲在地上的汪贤,哭得那么无助,他感到自己的鼻子有些发酸,怎么说这到底是个孩子。

雨下得很大,丝毫不见有停的迹象,整个杭州城笼罩在一片茫茫水雾中,将炎夏的酷暑降低了很多。街上已经看不到人影,雨水降落在地面上,溅起一朵朵水花四处散去。

杭城的一家客栈早已住满了走南闯北的商客,是对“下雨天留客天”的最好的诠释。二楼的一处临窗的房间里,一个三十岁左右,脸色蜡黄,看样子像是大病初愈的文士,手拿一本论语站在窗边,眼睛望着窗外的大雨一动不动,连顺着屋檐灌流下来的雨水滴落在窗台上,溅起的水花弄湿了他的衣襟也没有在意,整个人犹如入定了一般。

片刻,他叹了一口气,合上手中的书,转身问着在一旁磨墨的仆人“茂叔,我们在杭州城耽搁了有些日子了吧?”

“少爷,连今天一起已经快一个月了。”那个叫茂叔的仆人回答道。

“都快一个月了?这么快。”那文士有些伤感,“都怪我,偏偏进了杭州城就病倒了,要不然,我们早就回到故乡了。这雨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停。”

老仆人放下手中的墨,走到窗前看了看天色,才道“这六月天的雨一时半会是停不了的,看样子还得下个几天。回乡不急,你打小身子骨就弱,自得要把身子养好了再回去。你说你要是垮了,你这一房靠谁?起风了,把窗子关上了?”

“关吧。”那文士走到桌子前,提笔写下两幅对子“扬威威不扬靖逆逆不靖两将军难兄难弟;定海海未定宁波波未宁一中丞忧国忧民”,写完后欣赏了几下,放下手中的笔,脸上却是一阵凄苦,巡抚大人积极备战还是不错的,就那两个旗人草包,害得宁波多少人家家破人亡。也许是想到了伤心事,忍不住咳嗽起来。

“这次回乡,我不知道如何向老太爷交代。”文士用手帕捂住了嘴巴,止住了咳嗽,眉头深锁着,眼神中尽是迷茫。

老仆人倒了杯水放在桌子上,接口道“有什么不好交代的,这战事兵祸又不是我们能预料的。要我说只要人还在就一切大吉,总有重来的那一天,泰丰行也会重建。老太爷是什么人物,会看不透这一点?你啊,是多想了。”

“但愿吧。如今族里也是风云变幻,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风暴等着我。茂叔,我想好了,如果族里真的要深究的话,我不再从商,情愿靠着基本书度过余生。”

“说的什么话,你才三十岁,大把的好时光还在后头,怎么能如此泄气。好了,不要多想,去躺会吧。”老仆人关切地道。

“对了茂叔,我今日偶然听到有人说官府贴出告示,说是洋人就要来攻打杭州了,要全程戒备设防。你去打探下,这洋人要是真的来了,杭州难免步入宁波的后尘。”

“好,老奴这就去,你早些歇息。”老仆人应道,出了门去。

听着老仆人的脚步声走远了,文士心里又烦乱起来,眼前不由浮现出一幅幅战后的画面。泪水顺着眼角往下淌,泰丰行完了,住宅也卖了,却不知道日后是否还有东山再起的那一刻。

他感到一阵目眩,硬咬着牙没让自己倒下。我汪广昌是不会这么轻易被打败的,他心里恨恨的想着,总有一天,我一定要买下整个宁波府。

杭州城外,钱塘江畔的一处草房里,两个身穿紧身衣的汉子正对饮着。

“大哥,不要再迟疑了。”其中一个汉子从怀里掏出一张告示,放到桌子上,手轻轻拍了拍,“灭猛虎帮怕是没机会了。衙门已经下了通缉令,赏银抓你呢,你进城的风险太大了,为几个鼠辈不值得。”

那个被称作大哥的汉子竟然就是被官府通缉的曹福,他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告示,不屑道“衙门倒是好手笔啊,赏银五百两,嘿,老子这颗脑袋还值点钱。”

他看了一眼外面的大雨,神情有些沉重,“姓戴的这个狗日的,用计害我,可怜爹娘跟着遭了殃。林虎这个王八蛋让他跑了,他娘的竟然出卖我,否则让他一起给爹娘陪葬,林家村两百多口还是少了。奶奶的,没有灭了董骠那小子心有不甘啊。”曹福双眼通红,脸也涨成了猪肝色。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们先躲过眼前再说。刘韵珂已经在全城搜捕你了,趁他还没有注意到城外,我们得抓紧时间跑路,这个刘韵珂我看不简单,等过了这段风声再说。对了,大哥,你为什么放了那个地保?”

“我要让那群王八蛋知道,干这票的是我曹福,我要让他们活在恐惧中。”曹福阴沉道,“总有一天我会再进杭州城的,到时一个都跑不了,这笔仇我记下了。走吧,我们去广东。”

两人喝掉了碗中的酒,起身双双冲进了瓢泼大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