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就走,边走边道:“我明天动身。”

“难道是鬼……”李县官又嘀咕。

唯有绝望至极,才会把她这样的人逼到抛弃骄傲与廉耻,甘愿在他面前脱-光自己,只要能够取-悦他,换来一丝怜悯,可惜的是,形容枯槁的身体和容貌始终无法引诱到这个把家族责任放在第一位的青年。

这小李说话也不说清楚,倒是叫温简提心吊胆,生怕送回来的是一具尸体。

这一次阴息风突然出现,以致事情的展出人意料,但她也因地制宜,设计了这一出,只要温简眼睁睁的看着她的“手”被砍断,那么日后就不会因为她没有左手而怀疑她了。

可阴息风用一句话就打消了他的念头,他只是问:“也就是说,如果你能力不济,你黑山寨近百兄弟,就白死了?”他说完,又说了一句:“何况这事慢性毒而已,不妨碍你堂堂正正的报仇。”

见她这般急于逃离,连正门都来不及走,“少年”嘲讽的一笑,对着白晚的身影甩出手中的纸扇,那纸扇被他灌注了内力,如钢片铁骨一般的坚硬,朝着白晚的双腿飞去。

他唯有先找地方藏起来,再做打算。

夜还长,就在阮红娇幽幽叹气的时候,屋子外头已经站了一个人,那人踌躇、犹豫,纠结,最后终于叩了叩门。

温简疾步如风,许世卿看他去的方向也猜到他会把阮红娇送哪里去,便叫了一个离他最近的丫鬟去找一套干净的衣服送去。

只是要如何才能显得不刻意,又如何才能让他接纳自己,着实让她为难,故而迟迟没有现身,只在寻一个合适的机会。

县太爷素来老成持重,未想私下也如此八卦,温简听得啼笑皆非,心知他必然是听信了那些传言,便道:“大人,娇娘是皂役金茂家的外甥女,金叔去年过身,属下见她一个女子支撑家业不易,便认了做义妹……莫看她是女子,却善经营,可惜了是个女儿身,若是生做了男子,不定还有多大造化呢……大人,是陈皮和冰糖呢。”

可是……万一呢?万一她真的有办法修补呢?

……

外面传来传去,多是说阮红娇碎语,因两人的身份差距太大,而温简的身份和名望摆在那里,别人自然觉得阮红娇才是想要吃天鹅肉的蛤蟆,温简不过是被她缠上的那个罢了。

衙门里的捕快是早、午、晚三班制,阮红娇寻的这一天,温简是从戌时到次日卯时当班,也就是晚饭之后到次日天亮。

她的话让捕快们不禁想到当时的场面,说实话,阮红娇一出来就带着一股南方女子的娇柔秀气,看着文文静静,举止温柔得体,连说话都带着一口软糯的吴侬软音,若是把她逼到要到大街上哭骂,拿着扫帚打人,可想而知是将人逼到了什么地步。

是啊,她既然已经嫁人,即便丈夫去世,那还有婆家呢,婆家就不管她,以至于让她一个人跑这么远来寻亲?

“哎,阮老板啊,原来五爷昨日救的小娘子就是你啊,这可真真是缘分啊。”

当时温简从乡间调停回来,已至未时尚未用饭,实在是饿极了,从衙门出来找了个酒楼就钻了进去,进去之后便只点了一碗面。

偷儿在地上滚了一滚,居然没有大碍,心中暗暗庆幸之余,拔腿便跑。

温简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他”轻薄水中的女子,心道,果然这只是梦,如果是真的,自己决然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算了,我不是不让你到林子里去玩,我是想告诉你,有一个人在默默的保护你,所以你有危险的时候,他才会比我更快的出现在你面前,而你却因为他相貌丑陋而嫌弃他,连看都不愿意看他……难道这个人,不值得让你去信任吗?”

白墨是在几年之后,才偶然得知苏素生前曾诞下一女这件事,所以他离开了佛什峰去寻找那个孩子,当然,他找到了她,在她差一点做了雏-妓之前。

午子丑死了,最终死于敌众我寡的围剿之中。

每次崩溃,都是从一处小裂缝开始,但人的心,却是最不易琢磨的东西。

“我为什么要诓你?抓住了白墨,我就是六扇门的总指挥使,投桃报李,我会照拂你的。”

而温简一直在注意她的神色,见她的确不知道,心里反倒安心了一些。

所以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失败。

“他还有其他的徒弟吗?”

“每一次,我只要出卖一个人,总能得到点什么好处,那么这一次……我能得到什么?”白晚道。

我就这样被遗弃了,但是我真的不怪他,他不是我的生父,对我也已仁至义尽。

墙角的蛛网结了织,织了结,蛾子虫儿的尸体被蚕食尽之后的某日里,那扇牢门终于再次打开。

“如大伯所料,三年来,我是唯一去探望她的人,也是唯一能庇护她的人,因此在长期承受痛苦的情况下,她对我产生了希望和依赖,驯服她就和驯服动物一样,只要让她知道怎么做能让自己解脱痛苦,她就会那么做。便如这次,我要她告诉我青花狐狸的事,她很快便事无巨细的说了。”

“我现在我对你还有用是吗?所以我也就还没有完全绝望,我知道你一会儿肯定会不断找话题来跟我对话,确保我不会把自己淹死在这里,而我只想好好洗个澡,享受一下这难能可贵的时光,现在,你知道了我的想法,麻烦你安静一下可以吗?”白晚达到目的之后,就完全不似刚刚哀求他那么驯服了。

如果出卖人可以活下去,白晚一定不会犹豫,她在这里已经关了太久,她已经不再是过去的她了。

当然因为是“白公子”的弟子,既然是“白公子”的传人,又岂能以常人度之?

温简收到情有可原,可是为何侯府的书信要往许世卿处?

实在是……许世卿看完书信,立即将之付之一炬。他是温简的朋友,却也是忠义侯温正阳派到温简身边的。

忠义侯还指望着温简早日熬得资历回去京城,又怎么会让他有行差就错的可能,因而才派了许世卿到他身边,一方面运用他的专业技能辅佐温简破案,一方面望他能起规劝监督之能,正因为许世卿是奉命而来,才会常常规劝温简。

许世卿虽然是侯爷的人,可却心是向着温简的,所以虽然对温简与阮红娇之事又诸多意见,却也没有私下报告给侯爷,指望过一段时间温简能自己回头是岸。

侯爷信中对他有所责备,表明若此事为真,务必要让那二人了断,那许世卿只道是侯爷的耳目众多,竟然连这偏远之地的一举一动都能获悉,再不敢怠慢,立即回了一封书信告罪并应承了下来。

许世卿这边摩拳擦掌要拆开一对鸳鸯,那边温简已经是在对着大伯的书信摇头苦笑了。

温候给他的信中可没有一句提起阮红娇的话,只是说上次太平镇剿匪的奏折令龙颜大悦,叮嘱他尽职尽责,不多两年定能回京,又道他的年纪已经不小,在外无人照料他的起居,且以他的身份也需要一个身份匹配的贤内助帮他料理不及之事。不然日后回京,也将诸多不便。

温简看到这里,眉头就已深锁。

一个寻常百姓,娶一个普通女子足以,可是如果他要回京城,需要的就不止是一个普通女子了,他未来的夫人不仅必须具备打理内事的能力,还要能跟随他去参加聚会交际。官场上的陋习,有一些男子所不及之事,惯常走“夫人政策”,如若不能融入那个圈子,那么在一个满是达官贵人的京城,势必会过得十分艰难。

京城里的官家小姐们从小就学习管理家务,驾驭仆人,她们之间相互熟识,留嫁京城之后,不仅可以作为衔接娘家与婆家的桥梁,更可以凭着相互间的交情作为官场上的丈夫们之间的纽带,自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温候虽然一句重话都没有说,也没挑破阮红娇的事,可恰当的提醒了温简一些他逃避不了的责任,温简被信中内容所触,心中顿时如被巨石压得喘不过气来,他埋头继续看信,信上末尾,换了一个娟秀的字体,乃是温候的夫人也便是她的大伯母所写。

大伯母在信的结尾对他表明,她已经得到了他父母的委托为他择亲,又细数了她几个平日见过的大家闺秀,对她们的父母官职以及模样性情一一点评,最后表示若三个月之内,他如果不能在其中选定一个,那么大伯母只好为他做主择一门匹配的人家定亲了。

温简把信摆在一边,心中万绪千头,一时之间,又想起了许多事,比如他弃文从武入六扇门,比如他把他的母亲气得出了家,比如白晚在他眼皮底下逃走,比如他在别人幸灾乐祸的目光中被逐出京城。

长久以来,他肩负责任未曾做过一件自己想做的事,而这一次,显然他要再一次做出违背自己意愿的决定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