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洛没有答言,她知道无论说什么,这位王家姑子的气都不会消,因为她是桓宣亲口承认的“他的人”,狡辩服软奉承皆是无用,反而会更叫这位世家嫡出姑子瞧不起她作践她,她只要一句话就能取了孟洛的性命去。与其如此,不如这般让她发泄,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而那时候,孟川早已不大来看望她们母女,正是年轻俊朗意气风发的他被左仆射韩府上千金看中,暗通款曲,正是情浓之时,哪里有心思顾得上家中糟糠死活。或许孟洛要感激韩氏的,因为她不甘心入门对着个病得要死的旧妇,又是自持身份高贵,要明媒正娶,所以她亲娘何氏才能顶着孟府夫人的名头入葬,而不是沦落为下堂妇。

阿莫在众人的注视下,一脸惊慌之色,柔顺地起身小步上前来,大礼拜倒在地,口中低低道:“莫见过五郎。”

然而桓宣却是眉头微皱,目光有些冷,似乎将他的话在心里慢慢思量了一下,却是在众多人的注目下抬起头来,向着谢凡微微笑着:“燕岭怕是太过遥远,且采玉之事非宣能定夺,实在不知是否妥当,怕是要辜负六郎好意了。”

桓宣含笑一一回礼,举止文雅得体,言辞温和有礼,如春风拂面一般叫人很是自在。

他的吩咐,孟洛不敢不从,只是她却是对自己的容貌略略动了动手脚,脸上敷了厚厚的粉,雪白的一层叫人望而生畏,又在额上抹了花黄,原本清秀柔美的黛眉,硬是叫她用螺子黛画成了粗粗的小山眉,嘴上用口脂画着最时兴的一点唇,红的吓人。乌黑如缎的长发却是挽成垂髻,斜斜挂在脑后。

这两日的跟随伺候,孟洛已经知道桓宣喜好在看书之时品茗提神,这等苦涩难以下咽道汁在南晋并不得人喜欢,只有寺院里的禅师沙弥爱用此物提神,便于熬夜抄写佛经,偏偏桓宣也喜欢,所以她才费心思学了少许,每日给他煮茗。

金丝楠木做的棋盘,白玉墨玉打磨成旗子,就连盛放棋子的都是一整块光泽无暇的青玉雕成镂空花棋盒,拈起一枚在手,冰凉温润的触感叫人心神一震,格外专注。

他家郎君?!孟洛一时呆住了,难道是桓七郎?不会的,若真是桓七郎他为何还要带着自己出来,可是桓家还有那位郎君会知道她?

孟洛心一沉,却又隐隐有一丝欢喜,这里是谢府,目前来贺寿的各大世家都在谢府住下了,桓七郎居然敢把她带到谢府,想要在这里一逞淫欲,怕是料定了这里守卫森严,孟洛怕是插翅也难逃。但是何家也在这府里,若是能够……

两小包粟和大堆菽、橡实摊开一地,趁着日头好,又把被褥尽数搬出来晾晒,一小会功夫已经让孟洛微微喘着气,香汗淋漓,回了木屋里去了。

桓七郎身上的肥肉颤了颤,头垂得更低了,却是轻轻答了一声:“是。”

那位紫袍男子倒是极为温和地向着孟洛微笑道:“小郎不必惊慌,我实在是爱慕小郎的容貌风姿,才让人请了你上来一会,并没有恶意。你说你家老母卧病,也不必担心,你只管告诉我家住何处,我这就打发人带了郎中过去给她看病抓药,不会耽误了的。”他顿了顿,笑容更深了,“只是小郎看在我这般诚心的份上,也该坐下来陪我吃酒作乐才是。”

矮瘦男子却是噗嗤笑出声来,凑近高伯彦道:“你也不必瞒着我,我都打听到了,听说你是听了夫人的吩咐,与大姑子私会,让人拿住了,孟川那老家伙没了法子,又想能封住你的口,才听了夫人的话,举荐你入仕。我说得不错吧?”

她略略梳洗了一下,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袍,把头发照着男子的模样用粗麻布巾束起,略略修了修鬓角,看着铜盆中清水映照出来的分明是一个年纪轻轻俊秀至极的少年郎,俊美中还带着点女子的妩媚,却是更叫人觉得风姿动人。

世家?孟洛猛然一惊,她亲娘何氏不就是越郡世家旁支所出吗?若是能够得到何家的庇护,那么孟府就是再大胆也不敢动她了。

刘媪心痛地看着她的手,原本纤细白嫩的手背上被针扎出十余处伤口,虽然伤口细小,已经不再冒血了,但是看上去确实可怖,觉得疼痛难忍,她不由地叹气道:“你要吓走他们,又何必对自己下这等狠手,伤成了这样。”

孟洛点点头,取过另一件衣袍,看了看要缝补的地方,穿针引线,轻声道:“从前跟着绣娘学过一些,想来能用得上。”

孟洛打了一桶水,将自己擦洗干净之后,换上了那套庶民男子的衣袍,不比士族的轻薄飘逸的大袖衫袍,这衣袍束袖束腰,洗的发白的灰色,穿上它又用粗麻布巾将头发束起来,这下子孟洛看起来的确像是个贫苦庶民女子,只是那洗去了灰泥污迹的脸上,莹白如玉的肌肤光洁细致,水润的明眸不似从前那般清澈透亮,却是幽暗深邃,让人忍不住想追随她的目光,更添了一份神秘的。

孟洛冷笑起来,她这位继母还真是心狠,为了不让人发觉她的死因,竟然叫人把自己埋在这荒郊野地里,连薄皮棺材都不舍得赏一具。

她扶着墙慢慢站起身来,在墙角坐得太久了,身子都麻木了,这三天她不言不语,也不肯用吃食,怕是让外面那些人心急起来了,连等她自己饿死的时候都不肯,逼着她速速了断呢。

孟洛想到这里,却是飞快地摇头,她虽卑微至此,但绝不愿再将人生放在别人手中,让别人操纵摆布自己的一世,沦为玩物,若真成了姬妾,美貌或许能让她得到一时的恩宠,但年深日久,容色衰退,那时候就会是她悲惨的结局了,若是主母垂怜,或许还给一口饭吃留一条性命,若是狠毒些,只怕她又会是命丧他人手中,葬身乱葬岗上。

何家只怕也是一时不得回去,经过这些时日,孟洛对世家中人早已满心忌惮,对于庶民而言高高在上的他们,只怕险诈凶残更叫人害怕,视人命如草芥,为所欲为,若是不打探清楚何家人的底细,贸贸然去见他们,实在是不智之举,只怕更为危险。

晚间,桓宣的厢房里,孟洛小心翼翼地放下青纱帷幔,将放在榻前的青瓷香炉陈香灰烬拨弄出来,点上沉檀香,掩上炉鼎,这才向着灯下翻看书卷的桓宣欠了欠身,欲要退出去。

“阿洛,”桓宣却是抬眼望住她,“明日随我去南郊骑马狩猎。”

孟洛呆了一下,骑马狩猎?南晋之人讲究文雅风流,偏爱诗词乐舞,辞赋文章,并不喜欢舞刀弄枪,然而贵家士族却是爱狩猎为乐,也时常邀朋结伴骑马出行,若能猎得野物倒也颇有古风雅趣,只是此时乃是六月天,并非金秋,如何会有狩猎?更何况她只是个侍婢,怕是不便跟从。

桓宣没有看她,只是收回目光淡淡道:“我已吩咐人给你准备衣袍,明日你便是我的随侍姬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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