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骥远,你的心情朕明白。可是你家也只有你一个儿子,若是分府……怕是不大妥当。”

珞琳也传来了一些将军府的消息,因为新月怀孕,努达海和新月更是如胶似漆的,天天是甜甜蜜蜜。就是老太太不大高兴,自个儿的孙子还在战场上拼死拼活呢,这儿子和儿媳没事儿人一样,天天腻歪在一块。也不见担心。但是新月毕竟还怀着孩子,她也不会这会儿发作,就是天天在佛堂里给骥远念经烧香。只是对珞琳抱怨了几句。

“没有,都好好的”,新月红着脸忸怩的答道,“努达海,我以为你也会去打仗呢,你是为了我留下来了吗?是我拖累了你吗?像额娘说的那样,是我阻碍你上进了吗?”,上一瞬还在笑,说到这里却又泪盈于睫了。

皇帝很高兴,那十三家军是极难啃的硬骨头。可是他手下的将军个个悍勇,根本不怕去啃硬骨头。他怎么会不高兴呢?

新月看见努达海在自己面前,竟然发起呆来,有些惊慌的问道:“努达海,你这是怎么了?你……是不是,想起雁姬了?”

“怎么不行呢?咱们不是朋友吗?”

我点点头。达尔泰其人,我自然是知道的。还是个很有些传奇性的人。以前努达海也时常给雁姬提起他,那个人很有意思。

努达海不知不觉的踱步了雁影阁,这个他许久未的地方。除了雁姬陪嫁时的那个黄杨木梳妆台,其他的家具都在。努达海伸手摸了摸桌面,竟有厚厚的一层灰。努达海不由得有些愤怒了,这些下人怎么这样偷懒,这里是主院之一,就是没人住也该有人定期打扫的。新月是怎么管家的?

珞琳叽叽喳喳的来给我参谋,让我那天穿什么衣服,怎么梳妆打扮。连骥远都送来了首饰。我明白他们虽有让新月难看的意思,但更多的是为了我。让我在众人面前从容漂亮的出场,既不落魄,也不可怜,更不苍老憔悴。让别人明白,我虽失了丈夫,却仍有一双给我撑腰的好儿女。让谁也不能看轻了我去。

要知道正室毕竟不同于妾室,只要尽了本分,就算再不得丈夫的宠爱,寻常也是动不得的。虽说男人可以休妻,但只要有几分体面的人家,那是绝不会有休妻的事情的。何况有诰命之身的正室,没有朝廷的同意,是不能休离的。当初皇家为了他们那不知廉耻的格格撑腰,竟然赶走了毫无过错的正室,这又怎么不让人侧目呢?

“这就好”,老太太笑着拍了拍新月的手,“额娘知道你一向是心胸宽广,善良大度的。”

而我原来有俩小钱,只够养活我自己,车子房子是不用想了。自己不会做饭,又请不起保姆,只好到处混着吃,那叫一个不健康不营养。读完博士,在教授身边混了个助教,天天在实验室泡着,只等着熬资历,慢慢的混成副教授,教授。也没多大的前途。不想结婚,却老被逼着相亲,那些相亲的对象那叫一个惨不忍睹啊。想我十几岁就开始早恋,二十五岁之前男朋友也交过那么五六七个,怎么混到三十几岁还没把自己嫁出去呢。

骥远去兵部述了职,报了到。就带着亲兵回了将军府。将军府上下早就得了消息,老太太带着努达海和新月在门口迎接他。

然后他重新给我出具了一份和离书,和原本宗族里给我的那份简单的休书不同。这份上写明了,我是多么贤惠大度,宽厚慈和。是他另有真心所爱。所以不得不与我和离。云云。

努达海苦闷无比。日日借酒焦愁。老太太大约也知道原因,劝过几次后,又来找我商量,想给努达海纳妾。大约是希望借助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让努达海忘了那遥不可及的和硕格格。

我也不打断他的话,只是垂着眼帘听他滔滔不绝的说着他的欣喜,他的感动。大概因为过去没有能说这些的人,他还把他和新月第一次见面就如何相互吸引,他们不想伤害我,打算斩断情缘,后来又如何情不自禁等等,全部说了出来。

眼下,走一步看一步吧。主要是看额娘怎么想。好歹还有自己呢,必不会再让人欺负了她去。

那达尔泰……他真是什么都敢跟皇上说啊……当年额娘的事,有一半是皇家为了全了面子的原因。额娘怕是他们很不愿意当众提到的人……前些年额娘也很老实本分不惹眼……不过现在有了自己,再加上一个达尔泰,额娘怕是又上了给太后请安的名单了。

现在,说到底都是达尔泰的错。本来自己已经能把额娘接到身边照顾了,偏他要惹事。这达尔泰,面上看着憨厚豪爽,其实很不好惹,怕也是不达目的不会罢休的。

但是真的要让额娘年纪不大就像守寡一样吗?额娘和离的时候三十六岁,今年已经四十一了。就那么安安静静的自己生活了五年,像出家人一样,连来往的人都没有几个。真要让额娘为了无耻的新月和三心二意的阿玛陪葬她的后半生吗?

明明额娘什么都没做错,却是她受到惩罚?为什么新月和阿玛可以恩爱甜美,甚至还要有孩子了。额娘却要孤独一生?

这还不是因为新月是端亲王的嫡女,就算她不是格格了,还有个世子弟弟。但额娘只有自己这个儿子,这京里不是没有姓瓜尔佳的,但都是远亲,当年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帮额娘说句话。唯一帮额娘说过话的是……达尔泰。是自己那时候太没用了,才让人欺负额娘。

骥远看着容颜丰美的如锦,心想额娘就是会照顾人,把如锦照顾的真好。再转眼瞥了一眼即使怀孕仍显得苍白瘦弱的新月,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额娘是很好,可就因为她好,她已经为自己操劳了二十年,自己就心安理得的认为额娘就该继续为自己操劳下去吗?那自己和阿玛还有什么区别?

还是让额娘自己决定吧。如果她愿意嫁给达尔泰,自己就不反对。而且有自己在,必定让别人,包括达尔泰,不敢再不把额娘当一回事。

阿玛,哼,他真是把额娘当成了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物件了……

饭后饮茶的时候,骥远说了自己在朝堂上请皇上自请分府的事。老太太果然勃然大怒,当即摔碎了一个茶杯,指着骥远怒道:“是谁教你这么做的?是不是雁姬撺掇你的!”

骥远皱了皱眉,不慌不忙的跪下,“额娘此时怕是还不知道此事呢。此事孙儿早有打算,当初在边关知道额娘下堂之时,已在考虑如何能把额娘接至身边孝顺,使她得享天伦了。只是之前孙儿人微言轻,只得暗自忍耐。皇上要再次发兵去打十三家军的时候,孙儿知道机会来了。便自请战,以求立功之后,能求得皇上下旨让我分府别居,把额娘接至身边。”

骥远此时羽翼渐丰,他他拉家的确没有什么能人,所以从前的富贵荣耀都是指望着努达海。但现在骥远已经平分秋色。也因此他们不敢再对雁姬设下什么腌臜计谋了。

老太太一怔,“你为了你额娘,还是怨我们,恨我们,是不是?”

骥远老实答道:“怨是有,恨倒没有。毕竟是血脉亲情。只希望玛嬷想一想,若是发生在额娘身上的事发生在了玛嬷身上,那么孝顺玛嬷的阿玛怨不怨?孙儿也只是想做一个像阿玛一样的孝顺儿子。”

“那你就丢下我这把老骨头和你阿玛不管了?”

“分府又不是分家,我仍是您的孙儿,阿玛的儿子。再说此事阿玛已经答应了。”

努达海怔怔谍着他们说话。他从未想过这个儿子竟是怨着他的。当初他沉浸在和新月的美好爱情中,见骥远回来也只是稍微有些愧疚,之后就理所当然的认为儿子应该像他一样是个孝子贤孙。必不会因父母和离之事而怨恨他。

努达海把儿子当成了附属品,却没想过他也有长大,振翅高飞,转而来反对他的一天。

可若是像儿子说的那样,若那样被赶下堂的事发生在了他自己的额娘身上,他难道不痛不怒?

他这才发现他太想当然了,原本他以为是微小的隔阂和伤痛,对别人却是锥心刺骨的痛楚。

骥远是这样,想必珞琳也差不多吧。难怪珞琳见了他总是规规矩矩的样子,再不见从前的亲昵撒娇了。他原本还以为那是嫁了人长大了,现在想来,她也是心中有怨怒,所以和他谈话总是在应付差事吧?

这两个孩子都是雁姬抚养长大的,自己总是征战在外,每次回来多抱抱他们,给他们买礼物,带他们出去玩,他们就欢喜不尽了。平日里对着自己比对雁姬还要亲热。他也总以为这些是理所应当的。

其实他从没了解过他们,从没操心过他们的未来和前程,总觉得有雁姬的管教,他们必会按部就班的走下去。不需要他操什么心。他也理所应当的享受着儿女的敬佩孝顺。

时至今日,他才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是那么遥远。他从不知道骥远也能这样忍耐,这样谋定而后动。他也不知道珞琳,从何时开始成为了一个越来越像雁姬那样的母亲和妻子了。

他印象中的他们,一个还是正直爽朗的少年,一个还是活泼娇俏的少女,两个都是“听话”的孩子。见他们不争执,不吵闹,他便以为他们像雁姬一样,被他和新月美好的爱情所感动,接受了他们的情不自禁,也接受现在的这个家。

原来他们不是不反对,只是从前无力反对,所以闭口不言。

原来他们已经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