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娃抬头,惊恐地看着她,直觉认为眼前这个头上飘着白纱的女人不是好人。该不是鬼吧?

小鹿眨巴着眼睛凝神以待,手里攥紧号码水牌,一脸跃跃欲试。

不过能用到就好。

而被她称呼的人,抬高手臂捋了下头发,做了个极帅气潇洒的造型。

辛梓修看账册是极快的,小半刻便已翻过半本,然后将账册合上,与另外几本放在一起,端过桌上的茶盏,掀开杯盖,轻啜一口。

三月草长莺飞花绽开,早晨空气清新,阳光似乎也带了几分喜气。

辛梓修觉得一定是自己得罪了她,不然她干吗处处与自己作对?稳妥起见,他仍是询问道,“不知是在下得罪了小姐?还是齐家得罪了小姐?无论是齐家还是在下,我都在这里向小姐致歉。”他拱手长躬,一揖到地。

齐幽容突然没来由地涌起一股火气,右脚轻抬,踢起地上一颗石子朝他头脸飞去,“你又不姓齐,用得着你替齐家道歉?”何况齐家当然没得罪她,难道是她爹会不给她吃?还是娘不给她穿?

辛梓修直起身,微微蹙眉,并不认为自己刚才说错什么,竟能惹得她突然生气。但刚才的石子极有分寸,仅是擦着他额前飞过,止住他的动作,却不曾伤他。

“不用想了,也许我根本就是不讲理之人!”齐幽容轻哼,阻止他继续费脑筋。

他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隔了片刻,才又点头道,“也许小姐说得对,我不是齐家的人。等到齐家将我逐出门时,我自然不会再担齐家的事。”

“齐家不会将你逐出门的。”她抬手执过旁边一枝桃花,轻轻抚过上面的花瓣,但给人的感觉却像是想把整株的花通通都掐下来,“那太赔本了。不如你出个价,觉得齐家多少钱会将你再次卖出,我付。”

“小姐真会戳人的痛处。”他瞪着澄亮的眼眸直视她,脸色不太好,竟也在嘴角勾出一个极淡的笑,“小姐应该是和齐家熟识的人吧?否则不会知道这么多。”他和齐家的关系极少有外人知道,即便在齐家堡,多数人也只当他是未来姑爷。

上次竞拍之事他曾斥问过何掌柜,但他也只说是故人之女,托他帮忙,剩下的就绝不肯再说了。何掌柜的故人,应当也与齐家有关吧?

“是你自己把痛处亮出来让我戳的。”齐幽容淡哼,松开手,让枝杈弹回原处,“先生真是好本事,为了探我的来历,连自己最介意的事都可以拿来当诱饵。”

她转身向他,轻移一步,在那瞬间,她身后树上的桃花突如雨般飘飞凋落,纷扬碎红满天,“我本不愿如此解决这事,既然你这么想知道,我就给你一个机会:和我打一架,如果你赢了,也许我什么都会告诉你。”

辛梓修就在那一刻了然,得罪她的一定就是自己。虽然他从不记得他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见过她。

板儿小心翼翼地跟在二掌柜身后,觉得主子脸色怪怪的,从刚才回到运河边就是这样,现在他们已经办完事,再回到客栈,仍没有什么好转,又不肯说话,害他也不敢乱问。

说不定是被“坏女人”气到了,他在心里恨恨地想。

不过能气到他家二掌柜也真是有本事。

辛梓修并不是真的被气到了,让人戳到痛处当然会心里不舒服,但他竟有一种隐隐的感觉,她似乎也不高兴,不是因为他说话得罪她,而是他提及他与齐家的关系。在她出言伤他时,竟有一丝隐约的气愤,她在气谁?他吗?

他没和她打架,虽然存着若干疑惑,但又不是杀人大事,犯不着用动手来寻求答案。在他转身离开时,她对他说:“以后好自珍重吧。”那叮嘱,像是警告,也像是埋在心底深深的叹息。

他从未为任何女人如此伤过脑筋,包括那位莫名其妙讨厌他的大小姐齐幽容。

果然商人中什么怪异品种都有。齐堡主说的。

进到房间,随意四处瞥一眼,竟然发现一件本来没有的物什。

“这是……”他走过去,那是一具古琴。

板儿终于盼到二掌柜说话了,管他说的是什么,此时他的心情都是雀跃与雨过天晴的快乐。

“这是早上何掌柜送来的,说是给二掌柜解闷。”板儿眨了眨眼睛,笑嘻嘻道,“当时咱们急着要出门,我就随便收下放在屋里,想必咱们走后他又遣人来收拾过了。”喏,连琴台都有了。

用得着那么高兴吗?辛梓修回头看他一眼,知道这鬼头动的什么心思。刚才他蹑手蹑脚跟在后面,就差告诉所有人他家主子在怒气中了。

移回视线,琴台上的古琴桐木为板,琴身乌沉而略有裂痕,是具有些年份的琴。信手一拨,清音响彻,竟有种悠远和恍惚的感觉。

“他怎么知道……”他按弦止音,忍不住喃喃自语。这具琴颇费了些心思,绝不是随便拿来就给他的。

“谁晓得。咱们何掌柜现在是越来越神了!”板儿调笑,伸手想摸一把,被一巴掌拍开。

哎,看来他家主子又多了一件心爱之物了。

第3章2

“现下咱们说说你的问题。”辛梓修突然转身,拉过张凳子坐下,看着板儿。

板儿骇了一跳,“我有什么问题?”他没犯什么错啊,做什么突然变脸吓人?

“说说你这张嘴。”辛梓修点头示意他坐,然后才道,“你今天说的哪一句话,最不该说?”

这个……好像他说过很多乱七八糟没用又古怪的话,谁知道哪句最不该说?看到二掌柜愈加严正的眼神,他咳了一声,“那个,想到了。”卖到花楼那句嘛。

辛梓修确定他想到了,颔了下首,“你以前说别的也就算了,这句,你知道有多凶险吗?若是换成性情狠厉暴躁之人,因为这一句话便能立刻要了你的性命。到时只怕我相救也来不及。”

哪有那么严重?板儿暗暗不服,待看到二掌柜认真严肃的眼神,有些觉得慎重起来,难道是真的?突然他跳起来。

“爷,你不会和她动手了吧?”

“没有。”他淡淡否认,“只差一点儿。她的武功应该很高。”他想到了那坠落一地的残红。

板儿赶紧上下打量主子,确定他衣服没有与人动过手的痕迹,身上更不像有伤,那就好。否则他今天罪过大了。

“我跟她的事与你无关。”辛梓修知道他可能有点误解,“但你说那句话确实不该。”

“唉。”现在二掌柜说什么他都认。不管怎样,差点打起来他却没在身边,只这一项他就够没用的。

“你这家伙!我又没怪你,以后别再乱说就是了。”辛梓修笑开,他现在的表情像欠了几千两的外债,“以后就算是单纯的生意对象,你也不可乱说,对方心里存了芥蒂,于我方总是不利。还是善交人众为好。”

“唉。”他再点头。

他如此乖巧,辛梓修倒没有教训他的兴致了,挥挥手让他去吧,但愿他心里和嘴里一样记得。

起身拨动琴弦,清音雅正,散韵流动,他似乎隐隐约约想起些什么。“等等。”

“爷?”板儿在门口定住身形,还有什么吩咐?

他沉吟片刻,再度摆手,“去吧。”他还把握不准,看看再说。

齐家新收购的粮号,经过整治后重新开张。

喧闹了一早上,到中午时道贺和纯看热闹的人流渐渐退去,剩下便是偶尔来买粮的顾客。

对面一间酒楼的二楼,有人包下了整层雅间,偌大的地方,只摆了一张桌子,一壶酒、几样小菜,还有两位兴致盎然望着楼下风景的年轻公子。

正是女扮男装的齐幽容和小鹿。

齐幽容左手执着一把素面纸扇,右手端起酒杯缓缓浅啜,眼神中含着一丝兴味、一丝好笑,还有更多的意味深长。

粮号大门进来一名红衫子的女子,她垂着头,似有些害羞。

却感兴趣地左看右看,好像没来过一样。

“姑娘,你要买些什么?”粮号的伙计赶忙上前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