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不久前心里的压力得到了释放的缘故,孙秉云那种低落的情绪也随之烟消云散。

回想起来,就在短短的几天之前,贾全盛在张庭和的面前还打扮的像个乖孙,后者吐口唾沫,他都恨不得要含进嘴里咀嚼一番,而这一转眼这就是仕途,一个表面上合起一团背后却不存在任何温情的地方。

“谢谢,这一路从临海赶过来,到了酒店还要四处打听云少的下榻房间,呵呵,我还真有点口渴了,”乔淑颖将手包放在身边的茶几上,双手后拢,抚着裙摆坐在孙秉云的对面,笑道,“不过我不喜欢喝茶,有白水就好,最好是凉的。”

陈鹤自然就是孙向南的秘书,当初孙秉云刚刚转世重生的时候,就与他见过几次面了。

如果按照常规去考虑,程玉所说的“有些东西”无异就是指的那近六千万国债吸纳金,他的意思就是说这笔钱即便是要投到广生证券,也必须掌握在自己的手里。程玉为什么这么说,他究竟是出于一种稳妥的考虑,还是真的听到了什么风声,察觉到了什么迹象?这一点孙秉云还不敢确定,但他可以确定的是,之前自己与杨森这个人绝不存在任何交集,当然也不可能有什么结怨的机会,他要是准备挖个陷阱把自己埋进去,唯一的可能就是受人指使。

联想到刚才耿春萍介绍的那些数据,孙秉云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对方入座之后,点了几样小菜,一人要了一份米饭,却没有点酒品,打走了侍应生,他们的话题就扯到了南平这两年的展上,而后东拉西扯的又到了旅游上。那男的似乎是属意去广州、深圳转一圈,而那个女的却想着去云南,其间还扯到了一个什么“大头”一个“Boss”,话里的意思似乎是他们出去旅游,应该由别人给埋单。

从苏南证监局过来的两个人都很年轻,一个叫韩义一个叫耿春萍,他们两个这次来南平是打着休假的名义,昨天就到了,下榻在南疆酒店。孙秉云他们过来之后,先就是要同这两个人会面,因为他们手里掌握着目前广生证券在期货市场上详实的投资信息。

“如果你对现在的生活不满意,我可以给你一笔钱,凭着你的才华,想来要撑一片天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听到对方说的这番话里多少有一丝嘲讽的意味,孙秉云心里也长气,他看着退到身后的小区门岗,故作轻松的说道。

孙向南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目光停留在电视机屏幕上,此刻,新闻里正在播报的新闻,是一则关于分税制大讨论的,其中具体讲的内容,孙秉云这两天也在关注,那就是中央国税与地方税收分家的分税制问题。

“嗯,”孙秉云步子走得很慢,王娟能够感受到的东西,他自然也感受得到,只不过他毕竟是前身的身体还魂而来的“外人”,从心理上,他还没有做好搬过来陪老头子同住的准备。

孙秉云与王娟是跟在程玉的后面进的仓库,等他们进了门的时候,仓库里已经摆上了几张桌子,程玉带来的六个会计有三个坐在桌子的左边,而临海国库这边抽过来的六名会计,有三个坐在桌子右边-====-

为了保证今晚的交易安全,国储库武警中队也过来了六个人,领头的是指导员孙国良,剩下五个都是精壮汉子,腰里鼓鼓囊囊的,明显都带着家伙呢。这样的场面让孙秉云感觉有些好笑,怎么看都像是黑社会做毒品交易一样,不过从安全的角度来考虑,这样的安排也无可厚非,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这部分通过财政系统分摊到临海市财政局的“资金”并不是财政拨款,而是用来吸纳社会闲散资金的国债,而在省财政厅规定兑现的九月底之前,这笔资金仍旧是流通于国家监管范围之外的社会闲散资金。而从银行系统这一方来说,真正进入操作的只有一个临海市工商银行解放路营业厅,甚至可以说只有这个营业厅的少部分人,再加上上海券商一方要求以现金的形式完成交易,而不是通过银行转账,这一笔为数不菲的资金便等于是游离在了银行的视线之外。

相比起陈然来说,一直保持着相对沉默的邢娜娜倒是成熟很多,从她的身上,王娟甚至能够依稀找到一些自己当年的影子,如果任她自主的展下去,经年之后,没准她就能成为第二个自己,只不过从现在来看,这种可能性已经很小了。孙秉云介入她的生活圈子,让她在摆脱了弱者形象的同时,也少缺了经历更多磨砺的机会,不经过磨砺的人,尤其是女人,是很难走出一条自强的路子的。

“哦,幸会幸会,”孙秉云朝陈然、邢娜娜两人看了一眼,却现她们的脸上都是一副既无奈又厌恶的表情,心里一瞬间便明白了怎么回事。

王娟刚把杯子端起来,才抿了一小口,听了这话险些没直接笑喷出来,心想这小男人毛遂自荐时的脸皮未免也太厚了。

“我还少要了你一份工资呢,”王娟不以为然的说道,“你知道要请我这样的美女做司机需要开出多高的价码吗?”

九三年七月,中韩正式建立大使级外交关系还不足一年,两国间的双边贸易关系还处在起步阶段,而招商引资的项目更是少得可怜,除了迈出第一步的青岛之外,国内其他地方还不存在来自韩国的投资。范匡泽之所以能够拉到韩国现代公司,这与此前岭东汽车的走私项目不无关系,但是走私是一回事,吸引韩国投资却是另一回事,在国际局势的大背景不明朗的情况下,他要迈出这一步还是存在相当困难的。

不过她这话还是说完了,刚刚送走林孜秀的孙秉云已经听到了从卧房内传来的哭声。他干咳一声,走过来敲了敲门,沉声说道:“到早晨起来哭什么?睡不着就出来吃饭。”

偌大的卧房里很安静,静的两个人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就在这一片死寂中,邢娜娜猛的抬起头,挂着一脸的泪水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紧抿着嘴唇朝门口走过去。

“差点他妈被你害死!”一抡胳膊,将她摔在床上,孙秉云也顾不上想别的,撒腿冲出卧房,跑到客厅的沙前,一把抓起那个属于陈然的手包,把里面装着的东西一股脑倒在沙上。

两人客房的大厅里东拉西扯的聊了将近一个半小时,眼看着就要到十二点的时候,那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查强走了进来,他附到李子季的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后者的脸上闪过一丝暧昧的笑容。

“查强,”李子季坐稳身子,正好看见孙秉云朝前瞟的目光,他微微撇嘴一笑,说道,“这位是云少。”

金国栋不喝酒,他手里端的是香槟,这半天可能就顾着说话了,杯子差不多还满着呢。

孙秉云正悄悄观察着金国栋那边的动向呢,一个让人听着骨头酥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冯叔叔,”笑容满面的同对方打了个招呼,孙秉云趁机停下脚步,用眼角的余光在会议室的几个角落里扫了一眼,现廖萌萌与刘涛两个人正跟几个年轻的小子凑在大厅左侧的角落里嗑瓜子。

“哼哼,有病。”孙秉云瞟了她一眼,虽然感觉她眉宇间的确有几分与铃木保奈美相似的地方,嘴上却仍旧故作不屑的说道。

难道老头子是盯上了这块地?

在净资产的评估栏上,孙秉云现星光机械厂在九一年末有一次土地使用权的申请项目,批文号为“南国用【1991】第0016号”,而根据这道批文,星光机械厂在九一年申批的二百亩土地使用权出让金仅为2842万元。这一块二百亩的新批地,星光机械厂还没有投入使用,其土地出让金也仅仅缴纳了不到6万。而根据南平市做出的资产评估,剩余的三十余万土地出让金已经被减免,用来抵消星光机械厂的一部分外债。

“算是有吧,”孙秉云也不跟她一般见识,只是自我介绍道,“我姓孙,孙秉云。”

“回头记着去找找我那天介绍给你的人,”孙向南又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最后说道,“她会对你有所帮助的,但你也要注意跟她们保持一定的距离。逢人且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这句话到任何时候都是有道理的。”

“南翔集团的当家人就姓李,李兆兴,”孙向南不动声色的说道。

“李子季,南翔商贸总经理,”年轻人推门下车,上前两步,握住他的手笑道,“前段时间在南平跟孙叔叔见过面,听他提到过你,孙叔叔还说等我过来的时候让你带我在临海四处转转呢,怎么,他没跟你提起过吗?”

“你怎么知道马胖子要的就是那块地皮?”王娟瞥见了林孜秀透过来的目光,但手上的小动作却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她撇撇嘴说道,“嘻嘻,你这个人啊,其实底子很不错的,但就是不懂得好好利用,与你家老头子的关系搞得那么僵,又不喜欢看新闻,这怎么能摸得透马胖子那些人的心思?”

“哈,看看,我说什么来着,他还没睡醒呢吧?”紧跟在林孜秀身后出现的,才是头顶上盘了一个髻的王娟,她推着林孜秀走进门,朝孙秉云晃了晃手中提着的一袋油炸糕,笑道,“刚才出去晨跑,正好碰见秀秀买早餐,就跟她一块回来了。”

“信你才有鬼,”王娟抬手将飘在额前的一绺头拢到耳后,嫣然一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吗?如果没料错的话,你应该是在打那个王八蛋的主意。”

“好,”孙秉云盯了她将近四五秒钟,知道她脸上的媚笑彻底僵住了,才轻嘘一口气,缓缓的点头说道,“跟我进来吧。”

“过来,”孙秉云摇摇头,把手中的烟卷顺手扔在地上,招手说道。

“那文案你弄出来了吗?”林孜秀点点头,随口问道,“没有文案,没有效果,我这边也没法安排下一步的工作。”

孙秉云就怕他不提这个茬,在临海,刘思海就是主抓工业的副市长,市里下属的几个“财神”,再算上十几个县的地方企业,又谁敢不给他面子?有些事情刘涛甚至不用自己出面,只需要在特定的场合下捎带着一点,鼎新就不愁没钱赚。而且这样的钱也是最好赚的,那些上门来谈业务的企业,估计都不会在广告费用上斤斤计较,毕竟九十九拜都拜完了,谁还在乎最后磕那一个头啊。

“事情办完了就过来,我们在这边等你呢。”看着女人孱弱的背影,孙秉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