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多问两句,马晓波已经腆着大肚子出现在门外,肚子里的话也就闷了回去。转念一想,林孜秀又觉得自己问了也是白问,毕竟小小的病已经这样了,现在就算是身边这个男人打算把自己卖了,自己似乎也没什么选择的余地。

“护士”忍住心头的怒气,他抬手在门框上敲了敲,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道。

市二医院是传染病、肾病的专科医院,相比起市中心医院来,这家医院的规模还算不上很大,医院正门内没有停车场,只有一个停放自行车的小车棚。

出于女人的直觉,林孜秀能够察觉到前面时不时瞟到自己身上的目光,这目光看似不经意,但实则却暗藏犀利,每次被他盯上,她就觉得自己宛如一尊精品瓷器,内里空空如也,唯一锦绣的那点东西全在这目光下面袒露着,没的遮也没的掩。

既想拿下这笔钱,又不想在将来承担太多的法律责任,这似乎就需要一些打擦边球性质的策略了

孙秉云知道马胖子口中所说的刘副市长就是市委常委、主管工业的副市长刘思海,而王振江则是经委副主任,从他们的职位上考虑,采购优先照顾岭东汽车也是很正常的。~~~~不过真正问题在于,目前的岭东汽车还没有经过九五、九六年的大变革,其主要展方向还没有划定到以八吨货车、客车为主打的路子上,从某种程度上说,它更像是一家汽车组装厂,并不具备自主生产、研的能力。而且就孙秉云所知,岭东汽车的根子不正,在九五、九六年之前,这家汽车厂长期从事走私汽车零件的组装勾当,并从中赚取暴利。现如今,刘思海与王振江明知道岭东汽车不具备自行生产的能力,还想将优先照顾的政策扣到它的头上,如果说这里面没有某种幕后交易,那估计只有鬼才会相信。

“噗”他这一句话把刚刚坐下的马晓波给逗乐了,“我说秉云,你没事吧?我怎么感觉几天不见,你跟变了个人似地?”

“哎呀,累死我了,”马晓波的家不在这儿,他每次到这里来,定然就是到王娟那里厮混,而王娟的住房是在三楼,楼里没有电梯,就马晓波这幅身材,急急火火的跑上跑下自然有些气喘,“刚才看到孙市长的车停在楼下,这不就下来看看孙市长呢,不会是走了吧?”

相比起刘怡霞来说,马晓波要聪明的多,他与孙向南一伙人素来保持着极为密切的关系,就拿孙秉云现在所住的这套复式楼房来说,它便是原二建公司名下的产业。三家建筑公司合并的时候,这个小区刚刚建成,国家“以售代租”的住房政策也刚刚下达,马晓波不知道利用什么手段,将整个小区划出了三家建筑公司合并后的资产范围,并以低价甚至是馈赠的方式送给了包括孙向南在内的一批临海市政府官员。至于他自己,同样也在这个小区里为他的情妇王娟置办了一套房子,而且就在孙秉云的楼上。

九八年孙向南被捕之后,其涉嫌参与走私、贪污受贿上亿元的罪名很快得到了落实,而与他一同被揪出来的,还有临海市大半个领导班子以及包括长河医药、临海化工在内的数家国企领导。孙秉云记得很清楚,那时候对孙向南案的宣判官方很低调,外界所能知道的就是一些风传的小道消息。那时候最统一的说法,就是孙向南受到的党内处分,是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开除党籍,司法宣判的结果则是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与孙向南案的低调处理方式不同,作为他儿子的“孙秉云”在开庭审判的时候便炒的很热闹,与他一同受审的,有当初临海市所谓“公子帮”的六个脑人物,他们因涉嫌组织黑社会性质的团伙,多起性质恶劣的案,故意伤害等罪名,被一起判处了死刑。

整整一页的信纸上,写了几个几个人名,而在人名的下方,还分别缀着一条条一款款的备忘。在这些人名中,排在第一位的并不是马晓波,而是刚刚搬到这栋楼里来住的林孜秀,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女人就是孙秉云一些列计划中的核心。

过去两天,马晓波正带着这个女人四处奔波,市政、规划、交通、银行、工商,但凡是需要办手续的地方,都是由他出面帮着联系的。

公司的名字定名为“鼎新广告”,注册资金十二万,银行账户内的资金,是以临海建业集团办公主楼的楼顶广告位抵押得来的贷款。贷款行与开户行都是工商银行光明中路分行,贷款手续的经办人为工行光明中路分行信贷部主任贾全盛,贷款人是“鼎新广告公司”总经理林孜秀,担保人则是建业集团总经理马晓波。

将这一部分备忘来回的看了几次,又埋头思索良久,孙秉云坐起身,从茶几上拿过一支圆珠笔,在贾全盛与马晓波、林孜秀之间勾了一条横线,很明显,从目前的情况看,如果将来广告公司的财务出现问题,有据可查的关联方就是这三个人。

鼎新广告在工商局、市政规划等部门办理的登记申请手续,都显示公司性质为私营企业,公司法人为林孜秀。法人,法人,顾名思义,那就是公司犯法之后第一个要站出来负责的人,从这方面看,如果将来鼎新广告出了问题,第一个要受到追查的就是林孜秀。

用笔在林孜秀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圈,孙秉云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他将鼎新广告公司的名字圈起来,又用一条横线将它与林孜秀名字边上的那个圆圈连起来,而后,又扯出另一条横线,将鼎新与岭东汽车连在一起。随后想了想,又在这条横线的中间部分缀了一个“80”。

岭东汽车以广告费的形式,将八十万资金划入鼎新广告名下,这只是孙秉云创办这家广告公司的第一个计划,而在今后,类似这样的“广告费”可能还有很多。虽然说以广告费的方式收受贿赂、刻拿回扣很难追查,但毕竟还有一个“万一”在那儿,孙秉云不得不小心一点,尽一切可能与自己撇清关系。

林孜秀这个女人很好控制,她思想单纯,孙秉云能够察觉的出来,在过去的几天里,她对自己一直都有着很深的愧疚感,如果这种愧疚一直保持下去,那将来即便是鼎新的问题被追查出来,她也不太可能咬上自己。当然,最重要的是,她还有一个女儿做拖累,孙秉云琢磨着,过上一段时间,等广告公司的收入抽出来,就以治病的名义把小小送出国

整个计划布局到这儿,两个问题出现了。

将信纸翻过来,孙秉云在最上面写了“鼎新广告银行账户”几个字,又在这几个字的下面写了林孜秀的名字,而在她的名字下面标的则是马晓波,最后是一个大大的圆圈。

鼎新广告不管以什么方式拿到的资金,最终都必须拿出来,否则的话,孙秉云就等于是白忙活了,而这笔钱应该怎么转到自己手里,却是一个颇大的难题,最紧要的是,这一个过程完成之后,必须将脏水引到马晓波的身上去,以此来转移视线。

“王娟”

沉吟了良久,孙秉云嘴里轻轻的念道一声,用笔在马晓波与那个大圆圈之间的横线上写下了两个字。

“王娟”,蓝色圆珠笔在雪白信纸上勾勒出来的名字异常显眼,看着他,孙秉云脑子里骤然一沉,激灵灵的打了一个寒颤,隐约中,他似乎听到一个漠然的声音在他耳朵里冷笑——这声音是属于他自己的,当然,是前身那个“自己”。

回想起几天前让马晓波在这栋楼里为林孜秀安排个住处的时候,孙秉云就感觉冥冥中有一个幽魂般的存在在暗暗的操纵着自己。很明显,从当时的情况看,安排林孜秀住到这里绝不是个稳妥的主意,可自己就是鬼使神差的提了这么一个要求。而现如今,按照这个计划去推敲,这一步又走得实在是太妙了。

是自己天生就有做坏人的禀赋,还是前身的灵魂并没有从这份身体里彻底退出?心里胡思乱想着,孙秉云就觉得脊背冷,耳稍上时不时的还有一股股阴风吹过。

深吸一口气,将桌上的信纸拿起来,回头看了一眼,才想起刚才自己将客厅里的两个电扇都开开了。

“真是疑心生暗鬼,”嘴里嘀咕着骂了一句,孙秉云起身走到窗边背风的位子上,划燃一根火柴,点了一支烟,顺手又将那张信纸付之一炬。

就在手中的信纸即将燃尽的时候,窗外传来汽车行近的声音,没过一会儿,一辆黑色的桑塔纳开过来,缓缓的停在了楼道外的石砖路上。

看着车前的牌号,孙秉云眼皮一跳,他知道一个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人终于还是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