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丰小说网 > 新中国风云录 > 第三部 在公共食堂的日子里(第二章 妇女大队长)

可好景不长,在这年冬季就动员大炼钢铁,记得是在我们的保管室的空屋里开的动员会。这次是由大队干部主持,所以我们三个生产队的队长邹如石就只有叫开会的分。然后就是大队支部书记吴成法口头动员,他讲了钢铁的重要意义和土法上马炼钢铁是县政府的决定,最后就是我们龙门大队的小学毕业的刘波会计读中央文件和报纸。由于报纸内容很多,有些字我们的会计认不得,也就弄得会场不安静,有摆龙门阵的,有开玩笑的,还有像我们大小的学生在会场里跑来跑去的。邹如石队长就破口大骂:“你狗日些闹球,等会点到你去炼钢时就闹不得球!”会场就安静些,可过一会又有小孩在打架,有哭的有骂的。坐在我身边的肖安硬睡着了,还有鼾声。这鼾声传到会计耳朵里,他正在为一个不认识的字烦愁,他就走过来用报纸在他脑袋上敲了敲。可谁料到,被敲醒了的肖安硬像一头雄师一样吼道:“干部打人啊,干部就可以打人吗?”边说边就站起来给会计一击重拳,打得会计鼻血长淌。

“我觉得我真的连润土都不如,润土还有一个好身体,我呢?身体不行,知识也几乎为零了。”

我看了他们生产队报的材料才知到他被打成右派后回家管理生产队的面房,说他利用权力贪污了八百斤挂面。一个管帐先生怎么会贪污得了挂面呢?挂面是由保管员锁住的。我和治保主任到他们的面房仔细查了查帐,原来他的帐算错了八百斤,可挂面还在库房里,怎么就叫贪污呢?我俩找到了他们的队长说明了我们调查的结果。他们的队长却说他知道李老师是清白的,可是有几个人想把他整倒好替换他管面房,李老师的冤案这才洗清了。

他先问大家领导我们好不好,大家异口同声地回答好。他就接着说:“好,大家都知到,但是,也有缺点,也有办错事的时后。今天请大家来开会,就是帮助整风,提意见。大家不要有顾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畅所欲言,有啥说啥——这就是这次运动的十六字方针。”一席话讲得大家紧张起来,解放八年来有谁敢说有错?谁有本事叫、人民政府怎么做?无论工作组的其他人怎么劝说,整个一晚上都没人言。这晚上,大家都感觉得莫名其妙的,回家的路上我听我父亲悄悄地和大人们说:“千万不能说的坏话,没有哪有我们贫下中农的好日子呢?”

正当老太婆还想再说什么时,高连长偕同大队干部鼓着掌前来迎接王主任。原来,在一个开阔的地坝中站满了村里的农民,他们正在开会。王主任被簇拥到中央,他先向村民挥了挥手,顿时,全场鸦雀无声。他接过话筒大声说:“老乡们辛苦了!”“王主任辛苦了!”村民拍着手高喊。

我走后不几天,听说就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妇女到了公社福利院。她自称叫王杜鹃,是王遗的妹妹,还拿着王遗全家二十多年前的照片和王遗父亲写给王遗的认亲信。她像祥林嫂一样一遍又一遍地讲述她父母逃亡的经历,可她不是祥林嫂,她是一个城里的有钱人。院里还给她收拾出了一间客房,晚饭后,王遗就和他妹妹亲切交谈。他妹妹拿出一个皮匣子,里面有王遗的跟随蒋介石到了台湾的堂哥王悬的信和资料。这时的王遗已经会认简化字了,他看完后高兴得很,口里不断的说“我们有救了,太感谢你了,妹妹。”

一会儿,就听到有人高喊打倒恶霸地主王遗,我们就看到两个瘦小的农民推着大汉王遗吃力的朝主席台走。王遗却双脚前蹬,挺直腰,头向后仰着。两个农民似乎弄明白了吃力的原因,就相互递了个眼色,然后一起放手。可怜的地主崽王遗被摔在地上,头碰到了石头,顿时就冒出了鲜血。但不由他分说就被几个人拖到了主席台下,血慢慢地凝固了,可“打倒恶霸地主!不准狗地主耍花招”的喊声还未停息。

在我的记忆中,在大跃进的年代操作我们生死大权的就是妇女大队长张彩虹,至于支部书记和会计,我还觉得他们很少行使权利。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总和我家过不去。

在传达广积肥时,据说老墙泥是好肥料,张彩虹就叫人把我家的百年老墙推倒做肥料撒到田里去。但那房子却不是新盖的,是把过去的旧房子用长竹竿顶着,等比老墙更矮的新墙舂好后,就把房顶放下来。这样的房子就是满目疮痍了,就和杜甫的茅屋一样,下雨时的场面就是:外面大下,里面小下;外面不下,里面还在滴答。我们全家就在这近乎露天的茅屋里度过了七年。我经常一个人在晚上和衣而坐,用棉被顶在头上睡。天亮下床时,地下也和水田一样。我母亲、小弟和两个姐姐,他们那间屋的床上那片房没有漏雨,可地下的水和我的一样深。我就用锄头把门坎下挖过洞,虽然水退了,但地下的石骨水总往上冒。后来我干脆就在每间屋里挖条通往门坎那个洞的小沟。我就像大禹一样治我屋里的洪水。所幸的是我的土墙没有倒塌,也许老天有眼吧,但我家里的人几乎都患有湿气病。直到后来我该娶老婆的年龄了,我的姐姐们才帮助我家把这房子重新建好。

在公元1960年的栽秧季节,正是我们准备考初中的日子那时一个班平均能有一两个人能考上初中,不是现在这样人人能读初中的,我们的妇女大队长却亲自点我和邹永哥放下书包去栽秧。我们班我是学习委员,邹永哥是班长,等于班委会解散。我那时个子矮小,推不动秧盆,我们的现场总指挥刘会计就安排大力士吕法公帮我拿秧盆,等于给我配了一个助理。

直到有一天中午快吃饭时我晕倒在田里,吕助理把我背到田坎上为止,一共战斗了15天。好心的刘会计叫我下午回去上课,但还是叫我在栽秧组吃午饭,因为栽秧组吃的是贵族伙食——豌豆稀饭。我受宠若惊,至今都还忘不了我们的刘会计。

似乎刘会计很喜欢我,因为在栽秧比赛时,我恰遇到没有水的田边。口令出到比赛结束,我的脚就在那里与旱田搏斗,并没有栽多少株秧子。可公布结果时却是我和邹永哥两人获胜,当晚领到奖金五角钱。我俩第二天到区上比赛却无功而返,但也领到了参赛费四角五分钱。我有了这笔钱,当时不知道有多高兴。我在大队代销店买了一根凡布皮带,还剩下几角钱,我给了母亲买针线用。

在这年的冬季,人们忙着种豌豆。由于豌豆可以生吃,所以,保管员拿出豌豆种时要放到粪坑里浸泡后再和些肥料,然后再交给社员去种。可饿慌了的李青书却不怕脏不怕臭,她伙同三个妇女把沾满大粪和肥料的豌豆偷回家,在水里洗洗就放进一个烂瓦罐里煮着吃。谁知,一个妇女拿回家给她妈吃时,被妇女大队长张彩虹看到。经过审问,那个妇女很快就交代了李青书。于是,在一个夜晚,我们的保管室又上演了一幕惨剧。

自然又是开社员大会。先,邹队长讲话,他说:“今天叫你们来开会,是有人偷吃豌豆种。事先我们就猜到有人会偷吃,所以才叫我们的吴保管和上大粪、化肥,可还有人偷来吃。你狗日的心好黑啊!种子吃了,明年三四月我们就饿肚子,现在由张大队长说该怎么处理。”

这话音还未落定,张彩虹就大声叫喊道:“民兵队长把李青书给我押上来!怪名怪眼的,种子都要吃,还是和上屎的。她喜欢吃屎就喂她屎!”

骨瘦如柴的李青书被几个民兵拖到会场中央,张大队长就大声喝问她:

“为什么要偷豌豆种吃?”

“我实在太饿了,我认错。”

“一句错就可以了事吗?那以后大家都偷,不把我们的社会主义偷跨吗?李队长,到粪坑里去舀瓢屎给他吃。”

民兵队长李不怕还以为张彩虹是在开玩笑,就不动。张彩虹就冒火了:“站着干什么?你们龙门四队就不听我指挥了吗?邹队长说说,叫谁去?”

邹如石就说快去舀来。于是,素有不怕事的民兵队长李不怕,就到保管室旁边幼儿园的粪坑里舀来一瓢屎。

这幼儿园里就只有一个幼儿教师,只教三个生产队的几个幼儿。生产队专门修一个厨房和厕所,主要是用来为大队干部煮饭用的。他们吃的都是白米饭,有时公猪死了,就请他们来享用,所以,舀来的就是货真价实的人粪,不像一般厕所里的尽是些菜菜水,特别的臭。好多人都捂着鼻子,李不怕也一手捂鼻子,一手端着大粪朝李青书嘴边送,可老送不进嘴。臭得李青书双手忙去捂嘴,站在一旁的张大队长气冲冲地走过去夺过粪瓢,用另一只手捏着李青书的嘴,就把大粪灌进了她的嘴。李青书哇的一声就吐了出来,弄得我们的大队长满身是粪,大队长就用她的铁拳狠狠的揍正在呕吐的李青书大娘。直到李大娘吐出几个臭豌豆才停止了呕吐,大队长也才就机会坐下休息一会。所有的干部和社员都在一旁看闹热,却没有人为李大娘说一句话。后来我读到鲁迅先生回忆中国人看到外国人枪杀自己同胞时的麻木,才知道中国人真就是这样的,谁敢说话谁就会有同样的下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