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用这种剃须刀给我爸剃过胡子,有时候掌不住劲儿,就会在他脸上割几个小口子。但今天我属于超常发挥,没有一点儿技术失误。我熟悉的俊秀容貌,一点点从泡沫下现出原形。

邱伟扬起嘴角笑了:“赵玫,你什么时候见过鱼吞了饵再吐出来?”

“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程睿敏安静地开着车,牙齿却紧咬下唇,一副要笑不笑的模样,显然刚才的谈话,他听了个八九不离十。

他没有理我,却抓起我的手,举起来凑在太阳光里,眯起眼睛细细端详。我的手指是纤细的锥形,没有明显的关节,从指根开始,越往上越细,指尖的血肉,便在阳光下幻化出一片红光。

罗茜不客气地打断他:“这我知道,可你和他们呆了几天,就没一点儿线索?”

“关她的事,关她很大的事。”我紧咬着牙关,感觉自己脸都扭歪了,“就是她想让他死,因为他不要她!”

我呆呆地立着,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根本不敢去碰触那块金属,仿佛那是块烧红的烙铁。

这天是个周五,他下午五点半打电话回家,嘱咐老钱晚上没事呆在家里,尽量别出去。

众人大哗,纷纷上来灌他喝酒。他自觉理亏,也不推辞,一杯接一杯,很快进入临界状态。

我耍赖不肯起身,等着他来扶我。

我摊开手脚:“我累了,不想动。”

“跟我说话,听见没有?”

结果引掣一响,第一辆车居然缓缓移动。口哨声立刻四起,众人大哗,兴高采烈回自己车上。幸亏都是好车,马力足够强劲,一口气全到了山顶。

“花了,花在生活费上,账单上有。”

他也就坡儿下驴,边替我抹眼泪边哄劝:“行了行了别哭了,正好恩怨两清,以后老死不往来。”

我亲亲他的脑门表示嘉许,第一次,在他面前我完胜。

他下床攥住我的手臂,“你说清楚再走。”

这一刻我几乎怀疑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往旁边挪了挪,问他:“嘉遇的病,是怎么回事?”

“对不起,安德烈。”

孙嘉遇笑笑,取了几张唱片走开。

我的腿开始发软,简直拉不开步子,想起当日遭遇,依然手脚冰冷。

“嗯,怎么啦?”

“我不会怪你,”他追上来说,“他长得那么漂亮,没有女孩子抵挡得住。我见过的中国男人,很少有这样整齐的。”

“嗯。”

不过我确实没想到,孙嘉遇做的竟是这一行,一直以为他是进口批发商。

世界真是小,无巧不成书。

我只好冲他笑一笑自我介绍:“我叫赵玫,这回签证的事儿,太谢谢您了。”

经过一个三岔路口时,我想得出神,压根儿没注意到斜刺里忽然冲出一辆轿跑车,等我意识到危险,早已躲避不及,大脑刹那一片空白。

有如昙花一现的幻影,

我松开手,开始往后退,一直退到背部抵着床头,再无后路可退。

“玫。”他蹲在我面前,伸手覆在我的手背上。

我瑟缩,下意识地把手藏在身后,脑子里一片混沌,十分吃力地消化着他的话。那些熟悉的俄语单词,此刻好像都变成了陌生的符号。

安德烈苦笑,慢慢站起身:“对了,孙让我转告你,因为不想让混乱场面刺激到你,所以用了麻醉剂,请你原谅他。”

我不置信地看着他,眼前金星乱冒,说不清是喜是悲。但有一点我清楚,至少孙嘉遇还活着。

“他会判多少年?”

“玫,我不知道。”他的脸上有同情和遗憾,声音出奇地温柔,“我只是一个警察,我的责任是抓捕犯罪嫌疑人归案,至于判多少年,那是法官的决定。”

我埋下头,心中充满沮丧和无助,却说不出一句话。

“一会儿会有同事给你录口供,记着,和你无关的,一句都不要多说。”

这句话把我感动,他一直都爱护我,无论我如何屡次令他失望。

他似乎明白我在想什么,屈起手指蹭着我的脸颊:“谁会忍心伤害你?我一直忘不了第一次见你时的样子,那样细腻光滑的皮肤,象丝绸一样,黑色的圆眼睛象小鹿……”

我忍不住笑,眼泪却无声无息流下来。我说:“安德烈,你不仅是个傻子,视力也有问题。”

整个案子取证期间,虽然律师努力斡旋,孙嘉遇还是未能获得保释。而且因为事涉走私,他在乌克兰的所有资产均被冻结。

孙嘉遇的精神状态非常让人担心,除了律师,他谁都不肯见。而律师谈起他,也连连摇头,说他整个人极其消极,根本不在乎最终的判决,像是已经完全放弃。

邱伟的俄文不太好,和律师的沟通就有些费劲,我那点儿有限的俄语水平,更是帮不上什么忙。

原来我们都指望着老钱,可是老钱在孙嘉遇被捕之后,只来过两次,神情紧张不安,大概是怕受到连累。但孙嘉遇在看守所中守口如瓶,没有攀扯任何人。等了十几天,老钱见没什么动静才放心,借口事忙,再也没有现过身。

气得邱伟在背后拍着桌子大骂:“王八羔子,良心都他妈的让狗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