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两点邱伟开车载着孙嘉遇过来接我,我抱着行李坐在路边,已经在寒风里等了半个多小时。见到孙嘉遇,我只会抱住他呜呜痛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顾左右而言他:“你想吃什么?我来做。”

我霍地站起来,她退后一步回头叫:“孙……”

我说当然没问题。

不出五分钟,他的呼吸声变得均匀,人已睡熟。我却闭着眼躺了很久,再难入睡,于是从他怀里爬起来,蹑手蹑脚走出卧室。

我沉默下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和孙嘉遇交往的事,我没有瞒着安德烈,他的失望虽然溢于言表,可是并没有因此疏远我。其实我自己也想不明白,怎么就和孙嘉遇稀里糊涂走到这一步。

我几乎没立正回话,以表达我高山仰止般的崇敬:“可她的名字,在钢琴界一提起,人们的景仰还是象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那个案子里,有一个福建商人,被同乡在室内杀死,尸体剁碎煮熟后冲入马桶,堵塞了楼下邻居的管道。邻居请来修理工,打开下水道后,发现里面充斥着碎骨和烂肉。

我用功,大半是为了重拾过去的骄傲。

我很担心,却又无从劝起。既然帮不到她,只能装作看不见。

他侧过脸看我一眼,“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我冷笑一声:“刚才还说不黑呢,中国人在你们乌克兰警察眼里,就是花旗银行。”

这样近距离的对视,十几天前曾在海滨林荫道上演过一次。眼前这人,就是那个跑车上载着艳女的中国男人。

“小样儿!”她把靠垫砸过来骂我,“能卖我早卖了,留你到今天?别人替你办事,你总要说声谢谢吧?”

他则面无表情地摊开手,一本正经地说:“否则,你只能回到你来的国家去。”

暴风骤雨般的激变,

“哦。”他低下头不再说话,一页页翻着账单,好半天才重新开口,“明天给自己买几件衣服去。别总是那几件在我眼前晃,看得心烦。”

“哼。”我抖抖自己的棉布睡衣,颇不服气。

“起码把你身上这件儿童睡衣换了。”他瞟着我,“瞅见这一堆熊啊猫的,就没一点儿欲望了。”

“流氓!只会想那事!”我使劲拨拉他的脑袋。

虽然主妇生涯不易为,我还是努力做着。

中国的春节很快到来,大部分中国商人象南飞的季鸟一样,都在准备回国团聚。

老钱早早就收拾东西撤退,回北京探望老婆孩子去了。孙嘉遇被腿伤连累,无奈之下只能选择留在奥德萨过年。我因为马上就要参加俄文一级考试,没敢回去,也留下了。

幸亏邱伟的妻子从国内飞过来看他,四个人凑在一起吃饭打牌,这个春节过的还不算太冷清。

除夕夜给父母拜年兼报平安,只说换了个地方住,没敢提孙嘉遇一个字。他俩都是活得特别小心的那种传统知识分子,如果得知自己女儿跟个有走私嫌疑的男人混在一起,准会愁得天天晚上睡不着觉。

不过我到底藏不住心事,颇为兴奋地提起妮娜,提到她的身份背景和现在对我的帮助。

父母自然很高兴,叮嘱我好好学习,他们砸锅卖铁也会支持我的学业,煽得我两眼泪汪汪的,电话里几乎要哭出来。

这些日子都是我一个人每周去妮娜那里消磨两个下午,她对我戒心渐消,便开始陆陆续续透漏一些以前的生活细节。

看得出来,她平日一个人是很寂寞的,我和她处久了。不觉也暗生许多亲近之意。

孙嘉遇一旦能出门活动,便让司机去黑市上买了很多新鲜蔬菜和水果,和我一起去看望妮娜。

妮娜见到孙嘉遇时非常高兴,简直要把家底翻出来招待他,那态度完全象一个宠溺小孩的长辈。

我练钢琴,他们两个就坐在壁炉前聊天。在妮娜面前,孙嘉遇完全收起那幅玩世不恭的轻浮样,神情极其专注。

我有点走神,看他一眼,再看一眼,这时候的孙嘉遇极其陌生。仿佛只有在这间房子里,他才能完全放松。以至于我总有一种错觉,这张面孔某天吧嗒一下卷起,后面会即时露出一张陌生人的脸。

妮娜很快发觉我的心不在焉,她以为我累了,让我休息会儿,洗了水果让我们吃。

趁着她离开,我走过去蹲在孙嘉遇身边:“孙嘉遇同志,可以问个问题吗?”

他看看我:“你又出什么幺蛾子?说!”

“为什么你的同胞对你评价不高,妮娜和瓦列里娅却说你是好人?”

他点起一支烟,眉宇间似乎有寂寥的神色一闪而过。

我在微微惊讶之后,随即嘲笑自己神经过敏,他可知道寂寥是什么意思?

然后他答非所问:“她们没有算计过我。”

话很绕,我却听懂了其中的逻辑:因为她们没有算计过他,所以他也善待她们。

我低下头,过一会儿问:“那我呢?”

“你?”他捏住我脸蛋左右打量一阵,“心眼儿太多,我怕你。”

我感觉被得罪,立刻撅起嘴,站起来回到钢琴旁。

他一直记恨着那件事,在他受伤的时候,我因为瓦列里娅躲了他半个多月。

孙嘉遇追过来按着我的肩膀:“生气了?”

我咧咧嘴没说话。

“又快考试了对吧?”他扯起不相干的话题。

“嗯,还好,专业课五月初开始。”

“那你好好用功吧,我明天开始恢复业务。”

“啊?”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是说,以后我白天不在家,你不用那么辛苦了。”

我吃一惊:“这才不到两个月,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小心落下后遗症。”

“行啦,我知道了。”他做出不耐烦的模样。

“你甭大意,我可是认真的。”

他在我身边硬挤着坐下,扯扯我的马尾巴,“白饶两个月的享受,已经够本儿了。再赖在家里,你肯定要造反,我心里明白着呢。这年头,无怨无悔的人比大熊猫还稀罕。”。

这样坦白,我反而不好意思,嗫嚅着说:“再休息一段日子吧。”

他拍我的头顶:“不挣钱怎么养得起你?你们艺术系的学费,他妈的简直是天文数字。等我再做两年,就金盆洗手带你去奥地利。”

我心头“扑”地一跳。他说过,这辈子不会结婚,那这算什么?承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