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队哑口无言,先前的不满飘到九霄云外,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敬畏。

虽然这条街位于江宁区边缘,快脱离南京城区范围,但夜幕刚刚降临璀璨灯光就将夜色粉饰的格外迷离,娱乐城霓虹灯招牌尤为显眼,汉子立足门前,冷冷瞧了眼巨大招牌,长满老茧的右手摸向背后挎包。

叶峥嵘付钱下车,走向胡同,司机大叔琢磨这丫的多半得出示什么证件方能进入,结果他瞠目结舌,一路听他侃大山的青年就那么大摇大摆走进胡同,荷枪实弹的警卫不但不阻拦,投向青年的目光竟然显露敬意。

叶峥嵘笑着回敬一句,端起起杯子,抿一口味道纯正的蓝山咖啡,他对西餐没多大兴趣,经常和哥们来这家坐落于国子监街箭广胡同旁名为“秀冠”的咖啡厅,完全因为喜欢这儿复古气息浓郁的环境,炎热夏季,感受室内清凉与安静,瞅几眼顶棚敦煌飞天彩绘,别有一番滋味沁入心间,通体舒坦。

瞧样貌二十二三岁的青年揉搓着脸,自言自语坐起,绽露苦笑,忧郁而深沉,不可否认这厮的笑容对人女人有不小的杀伤力,他坐直身子,胸腹肌肉自然贲张,比老天赐给他的明星脸更引人注目,如此完美的男人虎躯令多少如狼似虎年龄段的女人着迷沉醉?估摸数目可观,但是他胸腹后背十数道狰狞伤疤却又令人生畏。

她最大奢望是去亚龙湾看海,看奥运开幕式,偏偏永远没有实现的机会。

悲恸无比的叶峥嵘一拳砸向地面,发泄压抑许久的情感,方砖竟寸寸龟裂,围观学生又被狠狠刺激一下,惊讶的无以复加,如此凶悍一拳,需要多大力道?叶峥嵘收手,没去看皮开肉绽的手部关节,而是望向二丫,眼眸满含愧疚自责。

为什么偏偏这时候带二丫来南大,让她亲眼目睹亲人离去的悲剧,体会这痛苦滋味,老天弄人啊!

厚实人墙被撞开的缺口外,扎着马尾辫的二丫没动,一瞬不瞬凝望姐姐染血身躯,无数道目光投来,清冷秀气的小脸静若止水,没人察觉她内心世界的波动,白边黑面的帆布鞋,洗的发白一看便知地摊廉价货的牛仔裤,城里孩子淘汰多年的老款t恤,二丫的行头,城里孩子眼中无疑浑身上下打着贫穷卑微烙印。

或许应了穷人家孩子早懂事的说法,或许尝尽生活艰辛的二丫心性强大坚韧到可怕地步,先失去哥哥,后目睹姐姐跳楼,竟像个见惯生死超脱红尘的异类,没有哭,没有流泪,缓步走进人圈,蹲姐姐身旁。

“姐姐走了,痛苦会少一些,少受些折磨。”二丫话音如清秀小脸一样平静,转脸安慰叶峥嵘道:“叶哥,别难过,姐姐横下心要干的事儿,没人能拦住,这一切已经是注定的,你我都改变不了。”

想想老冰的嘱托,想想刘梅的死,叶峥嵘黯然一叹,悲伤而凝重的眼神定格二丫小脸上,二丫似乎看破他心思,清澈眸子遥望远方天际,一字一句道:“叶哥,我不会死,我会好好活着。”

二丫依旧平静,眼眸深处却潜藏一抹化不开的恨。

………………

南京这座江南古城较之北京少几分恢宏雄伟,但江南水乡那种婉约神韵几乎延伸城市每个角落,玄武湖盼环湖路两侧绿荫树丛点缀,隔几步就设置复古造型的石凳木椅,环境雅致,傍晚时分,情侣漫步,孩童嬉戏,练嗓子的老人面朝湖面吆喝,石凳上,有人拉二胡,一曲《听松》,狂放不羁。

硬生生将千年前波澜壮阔的古战场带入听者脑海,震撼人心,矗立湖边不懂古典乐器的高大青年情不自禁回首张望,拉二胡沧桑老人背后,夕阳映衬的明城墙蜿蜒延伸,狼烟散尽,战鼓号角早化为史册上的点点笔墨,血色淡去难寻痕迹的古城墙倒像妆点江南风情的一道风景线。

高大青年微微皱眉,南京六朝金粉,胭脂气着实重些,怪不得偏安此处的帝王通通是亡国的命,怪不得华夏大地历次一统的战争都由北至南,温柔乡英雄冢,江南熏人沉醉的暖风吹折太多男儿的虎躯。

然而,青年非多愁善感的文人骚客,不会为既亡国又戴绿帽子的唐后主惋惜,也不会替蛮族铁蹄摧垮的南明小朝廷捶胸,仅略微感慨,侧目看向蹲湖边探手拨弄湖水的女孩。

十天相处,青年深知看似纤弱的女孩有颗多么坚强的心。

“二丫,你拿定主意放弃清华北大,今年就读浙大?”

“叶哥,我懂你的意思,读北大清华,你能尽心关照我,可我今年拿到浙大的通知书,想想读浙大也好,离南京近点。”二丫没说为什么想离南京近点,回过脸轻轻一笑,继续探手拨弄荡漾波纹的湖水。

几个路人闻听两人谈论国内最水深浅,南京比北京差十万八千里,可这地方的人抱团。”

叶峥嵘眯了眯眼,没吱声。

“叶哥,那个什么熊爷是害死我哥我姐的凶手?为什么动不了他?他是黑社会?”二丫起身插话,轻甩的手,平静注视叶峥嵘,喜怒无形。

自认看人识人不逊色黎援朝的肖明凝视二丫,慢慢抽口烟,觉得面前浑身散发乡土气息的女孩和同龄女孩不太一样,解释道:“单单混黑没什么,咱们国家哪个一条道走到黑的大混子有好下场?不挨枪子也十有坐穿牢底,号称南京坐地虎的熊老大比一些个挨了枪子的江湖草莽高深的多,完全不在同一级数。”

叶峥嵘闻言,压抑杀机许久的他牵扯起一丝漠视生命的冷血意味,他这类投放敌军后方能取上将首级的兵人,杀个把人何须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弹着烟灰瞥了眼二丫,道:“二丫放心,有些事我办就行了,你用心读书,稳稳当当走自己的路。”

二丫倔强摇头,咬下嘴唇,非常突然地跪在叶峥嵘面前,仰起清秀面庞“叶哥,答应我,别动那人,否则我不起来,一直跪下去。”

叶峥嵘错愕,二丫接着说:“有一天,我会让害死哥哥姐姐的凶手跪我面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小丫头的语调不温不火,肖明听来这声音仍带几分小女孩的稚嫩,可偏偏这稚嫩声音令他心头一颤,泛起莫名冷意,不由自主想到一句常挂算命先生嘴边俗不可耐的肉麻话……此人非池中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