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那个男人,从始至终,就没往她这里看过一眼。他的眼神深不见底,像镀了一层膜,看不清楚瞳仁的颜色。眼里偶尔辉映出室内的灯火,火光一闪而过,转瞬恢复平静无波的一潭深水。

一月份的南加州,寒风料峭,细雨连绵。没有阳光的日子里,程溪溪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觉得心情都有点儿抑郁。

胤旭初说,这儿人来人往的大家都来这儿吃饭,到处都熟人,去我办公室说吧。

程溪溪现姑姑家三个男人最爱吃的一道菜竟然是大肉丸子,就是那种只放一丁点肉馅,很多馒头和土豆泥,生抽老抽,葱姜,一大锅炖出来的家常版四喜丸子。三个男人抢夺四只大肉丸子,不一会儿呼噜呼噜就抢光了,渣儿都没给剩下。

没运动细胞,打球需要人教,胤旭初乐意手把手教她。

果然是美国人阖家团圆的节日,全校所有的美国学生都回家过节去了。

“呃?不是啊。。。。。。就是普通朋友。”程溪溪说这话时的声音,连她自己都感到有些莫名心虚。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想起了深夜嘈杂人群之中,那个坚实的令人心安的臂膀。

胤旭初正要说话,手机又响了。等他打完电话走回来时,脸色阴霾,嘴唇紧闭,一言不。

靠!程溪溪自尊受损,十分愤怒~~~

“那个,停车场里,跟那个印度男人在一起那个。。。。。。嗨嗨,姑娘你别这么使劲伸着脖子看行不行?!”

程溪溪实在吃不下去,可是当着一圈儿笑眯眯围观大熊猫的同学们,又不好意思把没吃两口的食物鄙夷地扔掉,只好硬着头皮哀怨地吃了下去,脑子里悲愤地掰小手指估算着卡路里和胆固醇。

“哦?你确定?我盯着看了半天呢。”

程溪溪觉得这人很有意思。她说她自己闲着也是闲着,正在一家体育报社做实习,隔三岔五地就能采访个大小体育明星啥的,这些人她以前只在电视上才见得到,现在天天去人家运动队里串门聊天吃饭打牌。说她业余时间还报了个新东方口语班,没办法,口语太差啊得恶补啊,不然没脸到美国混。这新东方纯属糊弄人,挂了牌儿的江湖骗子。三部电影听完了她觉得口语完全没有提高,还不如每天读mike的大长篇邮件学到的东西来得经济实用呢!

程溪溪趁她唠叨的功夫,跟姚月蒙说,我刚才看见jack回来了,她也住这里是吧?姚师姐说是啊,就楼梯左手那间屋。

其实,只要有同行的人,只要不孤单就已经很好了。眼前的这些同伴,看似熟悉其实陌生。他们这伙人第一次见面,也就是在半年以前刚刚拿到美国加州大学某分校录取通知书不久,带着共同的奋斗目标、共同的忐忑不安和共同的期待渴望凑到了一起,感觉彼此间那就是未来若干年的亲人。

“俩箱子。”?程溪溪转头拖过一尊行李箱,吃力地搬上了称重台。小妞眼角一扫:“这个重了,了五磅。你拿出点儿东西来随身带。”

那个傍晚,程溪溪觉得自己完全地,彻底地,无可救药地,歇斯底里地,被这个叫陈言的男人迷住了。不仅仅是这人的声音,他的一切都让她心动。

就是那么一瞬间,她掉进了一种迷醉状态的感觉里。是的,这就是她这么多年来一直在追求的感觉嘛。这个男人,低调,稳重,不多说话,却极端聪明又具有幽默感,在她孤独的时候一定可以让她依靠,在她郁闷的时候一定能够逗她开心。

在遇到陈言之前,程溪溪从来没有想过结婚。她曾经很潇洒地跟闺蜜说,咱姐们儿,一辈子不结婚,交不同的男朋友。闺蜜如手足,男人如袜子,穿烂一双换一双,这日子多爽啊!

其实这事一点儿也不爽。事情的真相是,从小到大她暧昧过的对象不算少了,吃个小饭看个小电影,约个小会儿拉个小手。可是,还没有哪个男人能够真正让程溪溪敞开心扉,真正让她有安全感,觉得可以把自己完全地交给这个人,觉得这个男人可以托付终身。

可是就在这一奇妙的瞬间,有个声音在程溪溪心里响起:

我想嫁给他。。。。。。

这个惊悚的声音蓦然把程小姑娘凌虐出了一身冷汗!天哪,我在想什么??

她飞快地用一只手按住自己擂鼓如狂的心脏,抬头呆愣愣地望着桌子一角的陈言,难以置信,不知所措,脸腾得一下就烧成了傍晚海天一线间的烟霞。

简直疯了,我一定是疯了!

这是她这辈子第二次见到这个男人,他甚至可能还没记住她叫什么名字,他甚至可能已经名草有主儿或另订终身了!可是那个夜晚,程小姑娘从心底萌出来一种强烈的渴望,想要嫁给这个男人。

那晚又忙到几乎熄灯睡觉的时间,老范大手一挥:“行啦,就这么演了,兄弟辛苦你了哈,耽误你准备考试了。”

陈言笑说:“没事儿,组织信任,我回去开夜车再看看书。”

程小姑娘觉得意犹未尽,这就要散场了么,可是这男人她只看了两个晚上,这还没有看够呢!

她马上又觉得,哎呀,赶紧让他回去吧,还要考试,还要熬夜看书,想想都觉得心疼了。

程溪溪贼心不死地跟小陈先生说:“要不,你跟我们一起演吧,我看那个彭宇,根本就不热衷,也不会演嘛!”

画外音:真猥琐啊,程小姑娘,见色起意,出卖朋友!)

陈言眼神淡淡地扫过她,说:“算了,太忙。”

他对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很柔和,虽然没有正眼盯着人看,但是从那温柔低沉的气息中缓缓吐纳出的这几个字,足以让小姑娘的心又抖动了半天。

那天深夜程溪溪悄悄到门口拉开窗帘,四周早已是一片寂静漆黑,只有楼下那一扇她在梦里探问过无数遍的窗子,还亮着鹅黄色的灯光。

程溪溪伏在床上辗转反侧,似乎决心要陪伴那房里的人,自己也是一夜无眠。

这晚收获不小,她“随口”打听到小陈先生是天津人,就跟她家隔两百公里,真开心啊!怪不得这家伙表面不爱说话,一肚子冷幽默呢,上次都没看出来。俗话说“京油子,卫嘴子”,让这人编小品都屈才了,应该直接让他上台来一段儿马三立的单口相声。

她还“随口”打听到陈言也是t大出来的,跟胤旭初是校友但不同系,胤旭初是电机系的,陈言是自动化的大自动化是高分系,很难进的,程溪溪萌得两眼狂冒小桃心。

可惜她没好意思“随口”问对方有没有女朋友,结婚了没有啊你到底?!

程溪溪以前参加爬梯听大家提过,老范已经结婚了,老婆也在学校里,娃都满地跑了。看老范那年纪那皱纹,嗯,也像是娃都要满地跑的岁数了~~~

可是陈言呢,他看年纪,说实话也不是很年轻了唉。程溪溪脑海里一闪而过陈先生一手拿奶瓶另手拎着一只娃的奶爸模样。靠,真要是这样,就太***悲催了,程溪溪捂脸呻yin~~~

躺床上睡不着,小程姑娘又把刚整理好的剧本拿出来翻看。她心里默默想着哪一句是陈言提的,哪一句是她接的,心里不停地想象那男人的声音念出每一句台词的感觉,越想越甜蜜,把脸埋在被子里笑了很久。

她唯一怨念的是陈先生自始至终都没有盯住自己看,妆算是都白化了,这让小姑娘多愁善感的小心灵有点儿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