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到如今霍灿仍旧不懂得何谓尊卑,她总是觉得自己是郡主之尊,因此不肯对人低头,见贾敏坐在上头,冷笑一声,道“好大的款儿,见人来了,也不知道问一声好。”在她眼里,贾敏不过还是当年未有品级的妇人。

昔日四王八公十二侯都是一起跟着太祖打天下的,但是论及亲密,却是四王八公,世代交好,自家和封了伯的王家则因祖籍皆在金陵,故同列四大家族,他们几家迹的时候,甄家却还没有起家,故甄家虽接驾四次,却不及他们这几家。

林智瞧了一眼项圈上镶嵌的珍珠宝石,璀璨生辉,心道难怪母亲常说贾家与别家不同,原来豪富在这里。他进贾家这么片刻,已看出贾家连三等丫鬟婆子穿戴都比自家一等的好。林智不断腹诽,面上却是笑嘻嘻地道谢。

距明年乡试不到一年时光了,黛玉固知兄弟们满腹经纶,平常做的文章自己常见,远比今年乡试考卷文章好,但是不能掉以轻心。林如海一想也是,索性让他们自去姑苏,先生学生极多,又有多年的经验,比自己清闲时才教导他们强十倍去。

林如海觉得,做人就应该豁达些,太计较这些反倒累了自己。说得贾敏愈笑了起来,随即叹息一声,说起俞老太太信中的话,道“俞老夫人在信中跟我说了,他们是极中意玉儿,只怕咱们瞧不上恒儿。咱们知道灵台师父说的那些话,外人还认为恒儿是天煞孤星,年纪相差的又实在是大了些,恒儿家里也没有父母兄弟扶持,俞老夫人心里十分忐忑,又说,倘或咱们不愿意,就早些回信,近来老夫人身体不如从前,怕熬不了几年了。”

想到这里,王夫人看了那几位太监一眼,然后命人往里面通报,进了屋,只见厅中摆着无数箱笼等物,贾母坐在上面,元春坐在旁边,虽然妆容依旧华丽,眉宇间却隐约透着一丝憔悴,心疼得王夫人不知如何是好。

王夫人拉着薛姨妈的手,抹泪道“你不知道几日前我得到你们的消息,心里如何担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白叫人侵吞了许多生意?”

太上皇素疼新帝,今新帝有格外孝顺,见他不愿,也不强求,何况贾元春并非独一无二,和贾代善相比,到底自己的儿子重要,因此听了这话,便点头道“你说得极是,明年选上来的更好些,贾女史虽是才貌双全,到底年纪大了,未必能服侍你几年。”

林如海心里闪过一丝诧异,没想到上辈子太子行事不忠暴露后得到的封号,今生竟落在了四皇子身上。当然了,上辈子四皇子也做了这些事,仅是软禁在明郡王府。其实较之四皇子的手段,太子的手段更狠,真正的谋反,在铁网山上动,只是被宣康帝镇压了下去,饶是这般,宣康帝还是舍不得杀他,只是幽禁在宫中。

元春今年二十一岁,正当妙龄,出了宫,命运不济的话只能做大户人家的填房,有造化的话还能寻一门好亲。贾敏素知当世男女定亲成婚虽早,却也有一二因家事蹉跎之人,二十来往年纪尚未娶亲的大有人在,以元春的才貌品格,未必不能结亲。

驻跸之所所用的规制极为严格,大到锦亭画廊,小到桌椅摆设,绮罗彩灯,每一样都有御用的规制,总不能用他们官中的去迎驾,每一样都得花无数银子。

听了这一番话,俞老太太沉吟片刻,点头笑道“我原说你们是极有见识的,果然不错。等我和文德郡主说了,她必然也是愿意的。还能挑出比睿哥儿更好的?”

赵姨娘裹着一件半旧的灰鼠披风服侍贾政穿衣,内里却未穿衣,只有松花肚兜更衬得胸前肌肤如雪,云鬓散乱,更觉娇俏,她送贾政先离开,方回身收拾,换上素服。若说宝玉是贾母的眼中珠,贾珠便是贾政的心头肉,赵姨娘可不敢怠慢丝毫。

贾母往后靠了靠,一手拍着宝玉,一面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琏儿媳妇你跟我说,我说了给你做主,就给你做主。一个奴才罢了,还叫主子低声下气不成?别说周瑞家的拿走了你先婆婆的镯子,便不是,你开口了,她就得恭恭敬敬地送上来。”

听黛玉见客,林智早就自告奋勇的陪伴过来,跟在黛玉身边,说要保护姐姐不受欺负,前日杨茹来找黛玉顽,惹得黛玉十分不悦,林智决定以后姐姐不好说的话,他一定要说出来,免得姐姐生气,因此听了俞恒的话,瞪了他一眼,嚷道“姐姐有我们家人心疼呢!”言下之意十分明白,黛玉有父母兄弟照料,不必外人担心。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黛玉身边原有两个伴读丫鬟,陪伴长大的贴身丫鬟分别是青鹤、朱雀、蓝鸢和雪雁,六人现今都拿着小丫鬟的例。另外黛玉还有四个大丫鬟,六个二等丫鬟,除此六人外,还有两个小丫鬟,白鹭却是后来又挑上来的二等丫鬟。白鹭今年十二岁,其母原是极有名的绣娘,却是个寡妇,做得一手好活计,白鹭自小言传身教,亦学了七八分真传,可惜她母亲一病死了,族人为了霸占她家的田产,白鹭之父去世时已霸占了八成,此时又将白鹭卖了,可巧林如海遇到了,买来让管事媳妇调、教半年,放在黛玉房里单管黛玉的针线活儿。林如海爱女如命,女儿身边的丫鬟仆从从来不按着旧例,横竖他们家就一家五口,也没有人说什么闲话。

林如海暗赞众人都是聪明人,全然不必自己费尽唇舌,道“本官哪里有银子,有也不过是近年来下面的孝敬,这话却是说得早了。何况,便是孝敬了银子,得看圣人打算用在何处。边防军事,各地天灾,哪一个都是用银子的去处。”

因有人疑惑道“怎地来得如此突然?可还有其他亲戚来?”

薛姨妈道“无利可图,白养着他们不成?欠了租子不说,竟然还跑了,丢下那样一片地,叫外人看到,岂不是说咱们家苛待了他们?”

灵台师父却道“不必你来看我,将来,咱们师徒在长安城相聚罢。”

水溶点了点头,看了牛耀祖一眼,郭拂仙得罪牛继宗也不是新鲜事儿,四王八公彼此交好,都知道些。见牛耀祖微微苦笑,闪过一丝歉然,水溶登时了悟,他素知牛耀祖和其父品行不同,忙对他一笑,又命人请过来同聊。

了尘笑道“我便是听到宁安侯才想起来是你祖上。我细细一问,他们家老姑太太正是令高祖母。不过他们都不知道宁安侯是哪一家,姓什么。”

说到动情处,宝玉不禁滚滚地落下泪来,一阵唉声叹气,暗怨父母送元春进宫。

贾琏在一旁听出贾赦意有所指,不禁一笑,道“林兄弟来时,穿了一件紫貂的,出的好风毛,不过长着赐,不敢辞,老爷也别在这上头说了。”

因林智痴缠,黛玉搬过来和林智一床睡,跟着黛玉的奶娘丫鬟少不得也有几个跟过来在和林智的奶娘丫鬟一同伺候,只不过奶娘和大丫鬟们都陪侍在里间,小丫头们则在外间,另外又有几个上夜的丫鬟婆子。

皇后已有了主意,倘若自己儿子果然没有称王称帝的命,竟是早些拉拢太子殿下才好,迟了倒不好。也不知道因为谁,太子殿下竟一改从前的脾性,这些年,越稳重不说,行事亦极得宣康帝之意,自己不得不想后路。

薛姨妈见状,只得住了嘴。薛蟠是她求神拜佛好容易才得的,虽然知道溺爱不妥,但是他乃薛家长房的孤根,何况他们家富贵无匹,一见到薛蟠撒娇撒痴,大哭大闹,不肯去上学便软了心肠,哪里舍得十分管教。

不等贾敏悲痛太过,又见林如海早逝,黛玉在荣国府的处境愈加不堪,孤苦无依,昔日世交故旧无一援手,嫁妆家业未进黛玉一文半个,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玉儿的处境竟到了这样的地步,那是自己的娘家,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竟不顾半点骨肉亲情?致使黛玉毁于诽谤,泪尽而逝,一缕香魂断绝于凄凄冷冷的馆中。

听到这里,林如海忍不住看了贾敏一眼,真真让她说中了。皇后娘娘非太子生母,亦非九皇子生母,上辈子九皇子登基后,她便将元春赐给了九皇子,她是嫡母,既赐女史为妃,九皇子自不能辞。当然,元春的册封来得古怪,想必其中还有林如海不知道的缘故。

黛玉点头,怕贾敏和林睿不给她,她便道“用玉换,玉给哥哥,这个给我。”

吴越叹了一口气,只盼着能用银子换个前程,好叫子孙不必似自己这般,纵然家资千万,亦不如清贫读书人来得体面。养女是不能送太子殿下了,银子和东西却可以多送些,太子孝敬圣人,不也是他们入了宣康帝的眼?家里前儿才得了一枚极其罕见的夜明珠,价值连城,不如送到京城里给太子,由太子进上做万寿节礼。

顾夫人今日亦来了,顾明品级高,她身上的诰命也高,他们虽然是寒门出身,但诸位王妃郡王妃公主诰命夫人等都是有见识的,并未因此怠慢她,反都同她说话。

展眼进了六月,这日是六月二十四日,菡萏盛开,荷叶田田,开得比五月更好,这日因是荷花的生日,林如海便带着一双儿女去瘦西湖荡舟采莲,晚间方尽兴而归,却见贾敏正在收拾外面送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清点,见他们回来,对林如海道“俞家老太太的行程倒迅,想是早就回到了京城,竟打人送了许多礼物来给睿儿和玉儿。”

一别两个多月,林如海见长子俊眼修眉,举止之间更显得稳重了几分,心中十分欣慰,含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心罢,一路平安。叫管家带人收拾行李,为父回南时,各家都有礼物相赠,好些都是给你们母子三人的。”

王夫人偏生做不得宝玉的主儿,只能盼着林如海不答应。

林如海依旧十分恭谨,宣康帝心意他早知,对此一点儿都不诧异。

俞老太太闻言大喜,问道“果然有一座蟠香寺?”

众人听了奇道“刘大人不认得?”

苏黎坐回原处,仰脸想了想,道“青玉虽较往年好了些,到底仍是体弱多病,我便将当年和尚的话说了,此事当时人尽皆知,便是打听,亦能打听得到,何况当年又替青玉买了许多替身儿,太子殿下派人打听清楚,再没有怀疑的道理。如今我只是奉旨南下方送青玉回南,内子仍同我一起回京,我又未有疏远太子殿下的意思,太子殿下更不会怀疑了。”

想到这里,王夫人一面叹气,一面往里走去,忽见几个婆子抬了两盆白海棠花走在前面,枝叶如碧,花瓣似雪,便扬声问道“哪来的花儿?送到老太太房里的?竟是白海棠,倒少见。谁家送的花儿?我才回来,还没见帖子呢。”

林如海不知贾敏说话时,已想到了这么些,他只想起黛玉长大后的形貌,那样风流婉转,莫说凡俗世人,便是天上仙子,也少有人及,不禁生出一丝忧虑来,道“咱们女儿生得这样好,将来不知道便宜了谁,我可舍不得。”

此事传将出来,人人称奇道绝,都说是有来历的,喜得贾母眉开眼笑,爱如珍宝,立时便抱到跟前养活,又给取名为宝玉,并未按着贾琏等人取名。贾母又怕宝玉生得娇嫩单弱,特特打人去散宝玉的名字,贴了许多告示,叫贫贱人争相传阅叫唤,好养活。

提起这个,贾母便觉得欢喜,暗想这一门亲事极好,虽说窦家家世不显,好歹父弟都有能为,窦大仁已是三品官了,其子更是中了举人,遂笑道“舅老爷是有本事的人,年纪轻轻就中了举,虽说今年春闱落了榜,然年纪还小呢,三年后金榜题名也未可知。琏儿如今读书,那是他舅舅,平常叫他常去请教些功课,也好进益些。”

苏黎叹道“唯盼如此了。”

相较于贾家和王家,史家兄弟两个倒值得结交。

这话说得贾母合不拢嘴,搂着他不住摩挲,道“真真是我的好孙子,不枉你姑妈疼你一场。不过若是你们姑妈知道你们为了等消息误了明日上课,心里定然不高兴,因此,听我的话,都去歇息,明儿起来就知道消息了。”

这日林如海回到家,便问贾敏在何处。

回到自己房里,看着柳儿和絮儿打扮得花红柳绿,围着廊下八哥儿说笑,贾琏微微冷笑一声,径自叫奶娘赵嬷嬷翻箱倒柜地找东西,好送到林家给表弟。

明辉公主想了想,点头赞同,随即道“林家那孩子不错,品行好,性子也稳重,灿儿弄出这么些事,他们虽知道却并没有和灿儿一般见识,只自己清清静静地过日子,贾氏也是深居简出,真不愧是两口子。”

外面说得如此热闹,荣国府如今还是贾母做主,又因上回王夫人口没遮拦收了她管家的权,彻底敲打了一番下人,消息颇为灵通,如何能不知道此事?她暗暗恼恨霍灿,明知两家世代交好,居然敢打自己女儿的主意,因此霍灿六月二十四生日时寿礼便薄了五分不止。

说着,贾敏的眼圈儿瞬间红了。

那婆子暗暗撇了撇嘴,这郡主太异想天开了罢?人家夫妇可好着呢,好在王妃明理,不然阖府都让人笑话死。不过老太妃和王爷都是行伍出身,也是无法无天的主儿,素来溺爱郡主,恨不得摘了天边星月给郡主,林如海又如此出色,说不定真会如了郡主的意也未可知。

南安王妃喘了几口气,立即敲打下人,虽然可以通通将她们打杀了,但是传出去,难免让人猜测霍灿做了什么好事,方导致她另外换了人上来,倒不好,若换了人,她们还会知道霍灿的心思,不如管束住她们,个个装聋作哑地继续服侍霍灿。

南安王妃闻言一愣,脸上闪过一丝茫然,没有反应过来。

等她们婆媳回到贾母房中,只看到薛姨妈听说宝玉挨打,匆匆忙忙地过来探望安慰,嘘寒问暖,竟比王夫人这嫡亲的母亲还要用心,一面和贾母说话,一面叫宝钗道“咱们家有许多棒疮药,疗伤的药,你去拿来,问过太医后给宝玉用,比在外面买的强。”

宝钗答应一声出去,半日后果然捧着药进来。

王夫人对薛姨妈说道“让妹妹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