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过年便即四岁,小丫头早由林如海亲自过目挑了上来,除了伴读的两个丫鬟洗砚、吹墨外,又有四个相伴黛玉长大的小丫头,一个是林如海无论如何都无法忘记的雪雁,另外三个则是青鹤、蓝鸢、朱雀,六人今年皆是五六七岁年纪,雪雁年纪最小,仅有五岁。

贵妃忐忑不安地看了一眼悠然而进的儿子,低声道“嫔妾瞧着个个都好。”

薛姨妈叹了一口气,揉了揉额头,近日丈夫重病,长子胡闹,使得她疲惫非常,道“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现今想这些太早了些,竟是先放着罢,横竖和尚早说了,唯有遇到有玉的方可正配,既然和尚这般说了,必然是天赐良缘,咱们竟是听从得好。”

彼时林如海心情稍平,却仍不愿离开女儿床前半步,只让贾敏去歇息,他无法忘记女儿躺在床上无声无息的模样儿,这让他想起了上辈子的儿子也在这样的年纪,从此以后,一睡不起,同时也让他想起了女儿在馆孤零零死去的情景。

林如海点点头,不再言语。

俞老太太抿嘴一笑,扶了扶额,道“是我糊涂了,说得不清不楚,瞧我这记性,竟没了。我听太子妃说过一回,明年开春旨意才能降下来,令仕宦名家之女,亲名达部,为八月备选宫中,进宫便有职缺,因此明年开春是报名,八月才进宫。”

林如海摸了摸颌下三缕长须,笑道“此乃圣人之意,岂能不从?虽说盐价稍有抑制,然并未影响各处销盐,你们来寻本官,又有何用?圣人仁厚,爱民如子,虽然提升灶户之待遇,却不曾抬高盐引之价。”

顾夫人见到顾明,忙上前扶着他落座,又亲自接了丫鬟的茶奉给他,方笑道“俞尚书家好容易才添了长孙,明儿洗三,咱们总得去道贺。”

黛玉手里拿着林如海一支用手帕包着的的荷花,白瓣如玉,娇妍欲语,听了林如海的话,歪头瞅了瞅父兄,心中大惑不解,想不通,她便不想了,迈着腿儿往屋里走,娇娇嫩嫩地唤了贾敏一声,等贾敏从里间出来,她把手里的荷花送到贾敏跟前,指了指贾敏日渐隆起的肚腹,想了想,道“给弟弟顽。”

沈夫人道“不是说了,我们家到了这样的地步,只想着儿女好,不必她嫁给什么达官显贵之家,反受了委屈。你们家迅哥儿本分老实,才气又好,生得也好,哪里不比那些世家子弟强?再说,你们家和我们林兄弟是何等的交情,咱们亲近些又何妨?”

贾政想了想,道“只不知妹婿愿意不愿意。”

林如海站起身,他已有多年没见过宣康帝了,此次再见,只见他苍老了许多,鬓边如霜,不由得心生叹息,倒是威严依旧,眸子里精光四射。对宣康帝林如海并不担心,毕竟他知道宣康帝的寿算,十年后退位,又活了将近十年,他死后,新帝才掌握实权,可见宣康帝的精明。他虽然仁慈宽厚,但并不昏庸,不然何来如今的盛世太平。

贾敏忙道“太贵重了些,她如何当得起?”

林如海道“你们守在外面,焉能知道此女早已守在里面多时了,倒吓了我一跳。此处并非咱们家,做不得主,你带人将其送到刘知府跟前。”

当今太子乃是宣康帝元后嫡子,他被立为太子,乃至于将来登基为帝,都是众望所归。宣康帝重嫡轻庶,嫡皇子既在,诸位庶皇子别想登基,便是林如海亦觉得理所当然。若说林如海心中属意何人继承皇位,按伦理纲常,自然非太子莫属,其他文人亦如此想,多拥护太子,尤其是太子殿下文武双全,人品俊雅,实非其他皇子可与之比拟。便是最终登上皇位的九皇子,论文治武功,为人处世,仍远不及太子殿下。

原来霍灿如今在西海沿子过得并不如意,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年她还没到西海沿子,那里的出众俊才定亲的定亲,成婚的成婚,竟而再挑不到好人选做郡马了,最终掂量再三,南安郡王只得选了云南总督杨昊的嫡三子,也只是出身门第模样强些,半点本事都无,唯知斗鸡走狗,花天酒地,没日没夜地和霍灿大吵大闹。

察觉到头顶有人,黛玉张了张小嘴,顿时哭将起来,在林如海听来,声音倒是比上辈子响亮些,那时真是好比猫儿叫似的,大约是因为他们夫妇的身体较之上辈子壮健许多,连带黛玉生下来也不似上辈子那般病弱,只是终究比林睿显得纤瘦了好些。

贾赦和贾琏听了这话,顿时默然不语,尤其是贾赦,一脸黯然。

见窦夫人哄得贾母合不拢嘴,王夫人暗叹,若有凤姐在此,哪有窦夫人说话的余地,比嘴甜心巧的功夫凤姐比之窦夫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如海听了,亦是一笑。

叶停想起即将嫁给保龄侯之孙的妹妹,只得暂忍一时之气,住口不语了。

林如海方放下心来,上辈子黛玉和她兄弟出生之际,分外艰难,偏生他那时公务繁忙,须得去衙门,不得在家,竟不曾目睹临盆之景。

当然,他并不是说贾琏做得对,他甚至觉得贾琏不堪为人夫为人父,同时觉得凤姐最终也罪有应得,她实在做了不少祸及家族之事,被原长安守备寻仇,包揽诉讼之事暴露,重利盘剥之事瞒不住,大大小小竟不下数十件。

贾琏得他外祖父母的嘱咐,三不五时地去林家,他是个六七岁的孩童,虽说是向林如海请教功课,其实功课并不多,四书才念了一半,只是贾敏温柔娴静,待他体贴入微,就好比王夫人待贾珠一般,眼神柔和得几乎滴得出水来,因此他对贾敏比贾赦还亲密些,听说贾敏要生弟弟了,贾琏不禁有些烦心,闷闷不乐地坐在贾母房里摆弄九连环。

老太妃行事果断,再疼爱孙女,也不会误了自己的儿孙,略一思忖,一面让南安王妃打人去打听消息,一面令人将霍灿关起来,待她听南安王妃确认霍灿之举时,立刻让她收拾行李,送霍灿去西海沿子。

同为原配正室,又素来亲密无间,设身处地想一想,若是霍灿那样的人瞧中了自己的丈夫又该如何?难道也要被逼死不成?因此颇有些同仇敌忾之意。

林如海闻言一怔,不解其意。

虽然很多书香世家都有不纳妾的体统,是大家闺秀嫁人的选,但是林如海更好,考中了状元,名扬天下。状元不容易考中,古往今来,几百个状元,才有屈指可数的几个年轻状元,一般都是三四五十岁方金榜题名,如此更显得林如海出众了,何况他生得好,风度翩翩,跨马游街之时若不是因朝廷仪仗之故,怕已造成掷果盈车的场景了。

南安王妃狠了狠心,从东平王府回来便对霍灿一顿疾言厉色的斥责。

霍灿一掌击在窗棂上,怒道“他和谁成亲了?快告诉我!”

林如海的字写得最好,文章做得最佳,宣康帝看罢,当即钦点林如海为头名状元,唱完名,特地召见林如海,见林如海举止有度,言谈有致,心中更是喜欢,问道“卿六年前扶灵回乡,三年前该当回来考试了,如何又拖了三年方至?”

贾敏笑道“母亲体恤老爷,固然是好,只是如今两位哥哥都在孝中,我们老爷吃得一身酒气回去,不免让人浮想联翩,以为大哥哥和二哥哥孝中宴乐,传出去倒不好。”

如今贾家元春年幼无碍,贾赦丧妻,除了贾母外,唯有王夫人一位女眷,即便是舅嫂姑婿之亲,也曾会过面,但是此时仍旧遵守礼数地避开了,且去打点今日酒席。

说起来,他倒有些羡慕林如海,做官前守完了孝,虽说令人伤感,但做官后就不必再丁忧了。做官后丁忧难以起复,耽误前程的人好多着呢,他便是如此。他守完母孝,原是六品主事,听说主事的缺都已满了,剩下一个留给了荣国公的次子贾政,只等其一年后出孝就任,出来便从白身跃身为六品官员,而自己几经打点,递上的折子尚无批复。

翡翠素知贾母心意,忙笑道“老太太疼姑太太,好东西好玩意儿都尽着姑太太,别说太太了,就是老爷们知道了,心里也羡慕得很呢。”

话音一落,外面的声音登时停住,小丫头打起帘子,却见管事媳妇进来,手里捧着一叠帖子,见贾敏已经梳洗好了,忙躬身道“太太,外面送了好些帖子来,有给老爷的,也有给太太的,给老爷的已送到书房了,给太太的我拿过来。”

她何尝不希望早点为林家开枝散叶,只是进门多年无所得,她终究有些忐忑不安,何况她还要守贾代善之孝,还有五个月方能脱去孝服。

贾敏叹道“甚是,总不能让琏儿学了大哥哥一身习气。”

好容易将颜先生一家安置妥当,四位先生只缺其一,林如海谨慎打探,最终选一位寒门出身的秀才,名叫张鑫,今年二十岁,虽说读书识字,却并不同别人一样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每到农忙之时,他都陪着父母一起下地劳作,十分能干孝顺。

看到这少年的形貌,又是在金陵看房子,林如海忽然灵光一闪,贾母身边大丫鬟鸳鸯的父亲不就是叫金彩么?难道就是眼前的人?难怪眉目之间有几分相似。

顾越见他指着一家古玩铺子,笑道“甚好,不知能看到什么好东西。”

那孩子一口气喝了两碗,一抹嘴,翻身下床,跪倒就拜,头磕得极响。

贾敏点点头,道“是有一年了,难道事关我大嫂?”

林如海一怔,道“原来是他家!”

赖大不敢擅自离开,等到贾敏也让他去,方告罪一声,退了出来。

李赫脸色沉了沉,冷冷地道“恩侯是指望不得的,做老子的都不管儿子,别人隔着一房一辈,谁管琏儿上进不上进?纵然琏儿是国公府的长子嫡孙,可有珠哥儿珠玉在前,恩侯不争气在后,荣国公和史太君哪会在意他。”

李恂苦笑道“若不是如海隐隐听到一些儿风声觉得不大好特特来信告诉我,恐他不仅会背叛咱们,还会反咬一口,我也不知道咱们家竟养了这么一只白眼狼,竟巴结上了和咱们家不和的官员,只怕这些年他没少泄露咱们家的一些秘密。”

贾家对黛玉的所作所为几乎都是二房做主,林如海十分憎恨,乐意给二房添堵,扶持大房一脉,贾赦偏安一隅,和黛玉很难见面,虽没照应黛玉,却也没对不起黛玉,自己想方设法地让贾琏比贾珠更出色,免得他将来帮衬二房管事跑腿还沾沾自喜。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那二十万财物中的房舍、商铺、田庄等大头林如海并没有充入公中,而是放在贾敏名下,派心腹打理,每年的进项和余下头面器具等折变了四万两银子加上没收的三万两银子一样,用来购置田庄商铺等,指明了留给女儿做嫁妆。

贾敏亦有些犹豫,道“老爷,她们毕竟是老太太指明留下的丫头。”

他应该相信贾敏,不应该自作主张。贾敏生前不止一次地说过宝玉顽劣不堪,极恶读书,只在内闱厮混,又说因同大嫂李氏和睦,故与二嫂王氏颇有嫌隙,只是他不知这些弯弯绕绕,原道贾母定能护黛玉周全,在贾母写信来接黛玉时,一意孤行地将她送进京城,一是为了黛玉有人教养,有姐妹作伴,二是江南水深,官场倾轧,他恐自己给黛玉带来灭顶之灾。

贾母听了,忙命人送宝玉去碧纱橱后睡觉,略一思忖,又叫林睿也去歇息。

林睿的行李早就由鼓瑟带人料理妥当了,给贾家的节礼亦已送上,交到王夫人手里,无非是绸缎酒水等,因房屋是早就打扫好的,且喜十分干净,锦帐缎褥一应俱全,只需几个小厮按着林睿素日所好安插器具便好。

房屋里也有打扫房屋来往使役的大小丫头六七个,齐来拜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