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早有预料,忙命请进。

顾越抚掌一笑,道“如海兄此举甚好。”林家虽不如从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甄家、贾家又是金陵第一等世家,两家是老亲,后者是林如海的岳家,旁人不会寻林家的不是。

顾越听了,不觉愕然不已。

林如海莞尔一笑,道“便因这等小事离京?”

路上已少见行人,林如海方命启程。

按着林老太太的亲戚,林如海正该唤汪夫人一句表姨妈。

如果一点善心可以改变香菱的命运,那么他就更有信心改变自己女儿的命运,何况甄士隐的确值得他亲自登门邀请。

外面男客也都不敢多加打扰,幸而他们已得了林如海的准信,只需回去静候佳音。

不到三十岁考不中科举原本算不得什么,世家子弟鲜少有人靠功名出身,偏生贾政在京城中十分有名,贾代善夫妇钟爱次子,常在人前赞叹这个儿子明理懂事,要让他靠科举出身,岂料秀才都没考上,如今还是靠祖荫,很是让人嘲讽了一番,年轻时贾政是个诗酒放诞的人物,如今却是迂腐之极,连李赫都看不上,何况别人。

不过,贾赦自己不争气,二房却出了一个贵妃,又有一个凤凰儿似的贾宝玉,聪明绝顶,粉妆玉琢,人人都说他有大造化,贾政名声比贾赦好,又自小长于贾母膝下,贾母偏心是顺理成章的一件事,但凡贾赦自己长进些,也不致于此。

贾敏道“年初不是往我娘家报了丧?这不,来信道恼的。”

贾敏激动不已,想起这几年受到的风言风语,顿时泪如雨下,林如海懂她的苦,知道她的难,而且又这样体贴,他说不纳妾,哪怕只有十年如此,她也觉得感动不已。

贾敏心中一暖,笑道“何尝累着了?再说,现今下着雨,也歇息不好。今儿来,把老太太留给老爷的两个丫头送来,老太太原说了,暂且放在老爷书房里使唤。”

雪雁惊道“我花些钱去找后门的婆子,好歹给姑娘请个大夫来。”

贾敏听了,方放下心来。

李赫上任有处理公务游刃有余,又特特得了汪祯的指点,自然明白其中有林如海的缘故,于他处也十分照应林家,三家越觉亲密了起来。

至次年四月林如海夫妇出孝时,李赫同汪祯夫妇都亲自过来了。

所谓守孝三年,实则只有二十七个月,林老太太年初没的,乃是正月,因此今年四月林如海和贾敏便出孝了,但因贾代善之丧,丧于去年九月,贾敏守孝一年,林如海只需缌麻三个月,但出嫁从夫,故林家四月起灵祭祀,脱林母之孝,并下帖子请客,家中设宴款待。

见巡抚并知府都亲自去林家,姑苏一带大小官员无不踊跃,都想着果然是林家,家中虽无人做官,其世交故旧却不容小觑,定然是能起来的,因此四月初十这一日,同林家有亲有故的来了,非亲非故的也上赶着过来,络绎不绝,一改门可罗雀之状。

贾母也记着女儿女婿出孝的日子,早早打人送了东西来。

虽已脱下公公的孝,但仍服父孝,故贾敏未曾锦衣华服,仍旧一身素服,并避开了家中宴会,只请祖宗积年的老夫人帮着打理,并招待宾客。

众人虽未在宴上见她,到底去了内宅相见,不由得称赞不绝,赞她有孝心,汪夫人却觉得较之一二年前,贾敏更出挑了,面色红润,气色极好,风度亦雍容端庄,想是没有烦心事,眼波流转之间,尽是愉悦。

汪夫人心中略一忖度,想起平素林如海同贾敏之情,遂暗示她等到出孝后早点怀胎。

贾敏自然听出来了,忍不住脸上一红。

她何尝不希望早点为林家开枝散叶,只是进门多年无所得,她终究有些忐忑不安,何况她还要守贾代善之孝,还有五个月方能脱去孝服。

林如海却不知贾敏所忧,他知道自己将来必有一子一女,如今倒也不如何急躁,命中注定,愁也无用,在前院待客时,他只着一袭宝蓝色织锦袍子,也没束以金冠,却愈显得风流隽永,举杯敬客,眼神中流露出一种昂扬之气。

汪祯笑道“你既出了孝,打算何时进京?明年可又是春闱了。”

林如海早已有了打算,遂答道“已打管家先进京修缮旧宅了,再过半个月入夏,天热,上路倒不好,因此等八、九月间秋高气爽之时启程,在京城中预备半年,并拜访各家世交故旧,与同窗好友论些文章。”到时贾敏也该出父孝了。

众人听到此处,顿时想起林如海已参加过春闱,并高中榜。

林如海既已是贡生,便不必再参加春闱,只需明年参加春闱之后的殿试即可。

汪祯素来明白林如海的才气,以他的本事,只有高中的,说不定还会进入翰林院就职,因此又问道“可是打算阖家进京?是同你一起呢?还是等你考中了之后再说?”

林如海若是进京赶考高中,留职京中,贾敏是不可能留在姑苏的,定然随着他一起。

林如海上辈子虽因病未参加此次殿试,但是他却知道殿试的题目,每年考试过后,其题目都会流传出来,广为人知,他相信自己即使不知道这些,也能考中,笑道“打算一家子都进京,若侥幸得中倒好,若是没中,在京城中再等三年便是。”

上辈子他在翰林院就职三年,并无实职,胜在常行走于御前,贾敏随之一起,三年后方跟着他一起外放,也是在外放的任上生下一双儿女,直到四十岁时做了盐课御史。

李赫忙道“如海兄满腹经纶,来年定能金榜题名。”

旁人也都如此说,不敢说半点落榜的晦气话。

林如海听了,含笑谢过,道“那就承蒙各位吉言了。”

送走诸客,夫妇二人均是疲乏已极,幸而年轻,不过略歇一忽儿便即恢复,说起进京之事,贾敏听说带她一同进京,不由得十分欢喜。

林如海微微一叹,笑道“既打算八、九月间进京,东西都得先收拾了。”

贾敏眉开眼笑,随即犹豫片刻,道“咱们家的东西可多着呢,可不是得早早收拾妥当。只是这么些东西,都带进京不成?”

他们家几代主母嫁进来的嫁妆都留着,衣裳绸缎没了,不过家具并古董书画玩意儿饰等却都在,单是家具,不算贾敏的,就有四份,一件不少,都是好木头打出来的,未因年深日久而损坏半分,只是旧了些,另外还有林家百年积累,数目极大。

林如海听她一说,不禁一笑,喝了一杯茶,道“咱们这一回进京,多则六七年,少则三四年,方能出京,家里的东西自然都带着。只是你忘记了?瞧着数目大,咱们家可没那么些东西要带的。你想想,单是家具,金陵旧宅摆了一套,是高祖太太的陪嫁,姑苏旧宅摆了一套,是曾祖母的陪嫁,说不得以后还得回来居住,都没有带走的道理,只拣一些精致的名贵的轻巧的带一些便是。你和母亲、祖母陪嫁的家具都在京城的宅子里,按着京城宅子的尺寸打的,咱们离开时只带了自己房中的那些,余者都留在京城里了。”

贾敏不觉笑了起来,道“瞧我,竟糊涂了。可不是,哪一处的宅子都有家具,日后也能用上,又不是外放做官得带着家具,咱们如今进京不必携带,剩下的东西便没有多少了。古董字画书籍玩意儿并金银器皿饰,连带咱们人都算上,三条大船就够了。”

别瞧着他们家有二三百万的家业,但是只外面田舍商铺就占了大头儿,家里最贵重的是古玩书画藏书并库中金银等,尤其是书籍,平常就装了二十来间屋子。

林如海道“正是。”

他们家到了这样的地步,金银反而是最少的了,统共不过二三十万两银子。

贾敏道“虽然如此,还是得早些收拾了,等入了秋,咱们路,届时不必忙乱。到了京城,老爷多交些友人,一道讲论些学问,半年后就该参加殿试了。”

林如海笑道“我正有此意。”

贾敏叹了一口气,道“咱们离京有五六年了,再进京城,不知是何种境况。”一别多年,不知道娘家是否依旧,也不知老母是否康健,通了这几年书信,她完全相信如今的荣国府已不是当年父亲在世时的荣国府了。

林如海莞尔一笑,道“长安还是长安,不过是几年不在,有些儿变化罢了。时候不早了,咱们家已出了孝,正经该走动起来了,你虽不能去,我却得各处拜见的,明儿有得忙呢,且先歇息罢。”

贾敏点头称是。

林如海果然忙碌了起来,贾敏虽不能赴宴请客,但是林如海出门所需之物并各家之礼她都打点妥当,博得族中十分赞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