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那轻飘飘的帐子,握在手里都舍不得放开来,还有这些温暖的被褥并柔软的靠枕,看着就值很多粮食。赵婠用头蹭了又蹭,使劲吸吸鼻子,嗯……有一股令人安心的味道。

可惜,公子昭的小身板与赵婠根本不能相比。一身的肉不说,武力值几近于零,哪里是长年混在山里,敢与狼较劲的小山猫的对手?当然,那只是小狼崽子,并且当时有爷爷压阵——赵婠很好地执行了爷爷的要求,说话留一半儿。

说着话,众人已经快步来到了偏殿里间厢房里。苏偃把赵婠面朝下放平,刚想动手剥她的衣裳看看伤到哪儿,转念还是住手,请苏贤妃来帮忙。至于苏太子良娣,苏偃敢肯定,方才自己说赵婠挨打了时,这位堂姐脸上绝对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话说……婠婠什么时候得罪了她?怎地她如此开心?

不一会儿便到了明绮湖旁边,苏贤妃还未到此,韶华夫人在湖旁八角暖阁里歇脚,让女儿带着妹妹并赵婠一处玩,叮嘱切不可让两个小娃靠近湖水。

说罢,先招呼一名宫女带着二人往偏殿品茗,自己急急往正殿后方而去。朱聪牵着赵婠来到偏殿落座,宫女端上香茶并点心水果。

到后来,太子干脆坐到赵婠身旁,与她一面轻声说着话,一面给她夹一些放得太远的菜点,让她品尝。赵婠吃得开心,从随身小挎包里掏出果脯并饴糖,送给太子。太子也高高兴兴地接下,不理会试食太监的惊恐神色,直接塞进嘴里,并夸赞味道好。

所以说,人与人之间的交往,第一印象还是很重要的。

赵婠并宝敬公主都嗯嗯嗯的点头应了。回了恒京,宝敬公主忙于婚事,压根没时间教赵婠,便果然带赵婠去见了大师兄胡不同。可是这位老学究也似的大师兄一点儿也不合赵婠的意,再加上一路回程,她居然与那鲁班鲁大匠玩到一处,成了忘年交,便把见大师兄的时间压缩再压缩,不时钻进机关营,成天与那些技术兵油子混到一起。这却是后话了。

这也说明,赵婠手中的散花针看着是银光闪烁,却绝不可能是质地柔软却硬度不佳的银子锻造而成。事实上,从它之上,散着一阵又一阵寒凉之气,触手虽冰冷,却温腻莹润,摸着倒像是玉石。

赵婠重重地点了头,决定到了京城,要好好地拉起赵奚这面大旗,为自己学习机关之术铺平道路。

鲁班一话,密王蔫,汪副将傻,但机关供奉院的大匠们可不能愣。既然打定主意要来机关营,三位大匠料定了这伙兵油子不会老实听课,定然要折腾出什么事端来为难自己。因此,敢来的这三位大匠是机关供奉院里实力最为全面、动手能力也最强的大匠。

这位鲁大匠为人粗豪,直来直去,毫不隐瞒地告诉赵奚,他自从入了机关营,一天十二个时辰,足有十个时辰扑在机关之术上,只是隔个三五天才运一次功。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才只大半年,某一日,困扰了他数年之久的瓶颈竟然不攻自破,从八品晋级至九品水到渠成,毫无阻碍。

赵婠被苏偃开导一番,心情渐渐平复下来,注意力便投向了眼前这扇大铁门之后。苏偃犹豫片刻,使人去与宝敬公主知会了一声,由宝敬公主亲自与周大匠并汪西漠说情,最后终于允许赵婠进入一观。苏偃也跟了进去,黑蛮厚着脸皮抱了赵婠不撒手,硬是蹭进门。

这人,正是北燕皇室机关大供奉慕容浔的徒弟雷霍。他本是翩翩少年郎,如今深陷敌手,被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悲惨之极,自然是恨西秦人入骨。如今又认出了赵婠,心念电闪之下,更是将她当做了头号大敌。

前不久,宏武帝下旨,将数次推拒爵位封赏的赵奚直接赐封为从二品一等忠勇侯,在恒京朱檐巷赐下一间大大的侯府。宜王本就是亲王爵,便加封了镇关大将军,镇守断魂关。而苏小公子原本只是个正六品上的昭武校尉,此次也连升几级,拔擢为从四品下的明威将军,并且将宝敬公主加封一个“福”字,称为宝福敬公主,赐婚给他,不日回京完婚,以后便是堂堂驸马。

赵婠却敏锐地现了他藏在笑容里的勉强,不由心往下一沉,揪住黑蛮的耳朵大叫:“黑黑,你不老实,阿囡要听实话!”

她装出苦思冥想的样子道:“有一次爷爷带着我在山里寻药,居然倒霉地碰上雷火天气,哗,那些天火啊,越下雨浇得越旺呢!爷爷后来去看了,原来那里长着好大一片油桐树,树干被火烧得滋滋直冒油。黑黑,有时候水不一定能灭得了火哦。”她这是在隐晦地告诉黑蛮,假如遇到火油燃起的火焰,可千万别用水去浇哇!

“后来?”赵奚重重地叹了口气,“皇上知道了自然后悔不迭。几个月后,有一日我出宫办事,见一人急匆匆欲闯宫,也是我认识之人,便带他去见皇上。我这才知道,皇上派此人率队去接清平公主一家人回宫,那人到达之时现清平公主已经生下孩子,刚要上前相见,却又有另一批人马直接杀出。一番混战之后,西秦派去的人马只抢回清平公主,她那夫婿和孩子却皆不知生死去向。”

赵婠瞪大眼睛,十分惊奇的样子,也悄声问:“连义父和偃师兄并宜王师兄也不能说?”

黑蛮不敢怠慢,捡起宝匕,抱着赵婠急忙去找人。

宝敬公主道:“这也是我学艺后初次动手做的小玩意儿,一直都带在身边。虽然没什么精巧机关,却暗含中正平和之道,里面放的是能明心醒神的香料,对习武之人有助益。珞儿希望见玉哥哥也时时带在身旁。”就像珞儿时时陪着你一样——当然,这句话公主却没好意思说出口。

“学什么?”宝敬公主莫名其妙地问,眼光一闪,落在那只机关小狗身上,“要学怎么做机关狗?”

赵奚倒真是动了教赵婠武功的心思,决定等回到京城后,请人摸摸赵婠的根骨,看看资质禀赋如何。此时闲得无事,便令兵士中实力最强的黑蛮教赵婠一些粗浅拳脚功夫。

苏偃大惊,却又束手无措,若要对付那刀枪创伤、断手断脚之类地他倒是在行,可这伤寒烧他就得抓瞎。不过,一点常识还是有的,当下忙从壶里倒出清水,撕破衣衫,濡湿了覆在赵婠脑门上,以图能降下温来。

苏偃微微一笑,说道:“宁安是我姑姑的女儿……我姑姑就是你遇见的那位好看的娘娘。宁安只比你大两岁,如今跟着清平孝公主殿下习武,据说吃了很大的苦头。清平孝公主殿下一点儿也没讲姐妹情份,对她很严格。她七岁那年,我有一次亲眼见到,数九寒天,就只穿了一身单衣单裤站在结了冰的水潭上面练功,整整坚持了两个时辰,真是不简单!我七岁时,根本没有宁安这份坚韧毅力。”

渐往里走,山洞里渐没有光。赵婠有备而来,从怀里拿出一枚圆溜溜的珠子,不一会儿,她身边便有了一星微光,虽不明亮,却能照见前路。这光却是给后面众兵士准备的,她自己其实不需要,黑灯瞎火地一样可以走出去。如此,一星光芒在前方摇曳,一个孩子领着一群四肢着地的大人,安静地行路。

至于她说的话是真是假,不相信?去问爷爷啊。

赵婠笑得见牙不见眼,响亮地说道:“刚才你给我吃的东西,再来……”她豪气万千地一挥小手,“十斤!”

“赵阿囡。”阿囡响亮地回答,“阿囡本来就姓赵呢,义父说与阿囡有缘,一笔写不出两个赵字。”

阿囡小口小口地啃着山果,含糊不清地说道:“我叫赵阿囡。嗯……伯伯你又叫什么名儿?”

赵奚此人,元英殿大监,九品上强者,皇帝信之比信自己的儿子还甚。二十七年前,皇帝还是英王公子时便陪伴左右,直至如今。在皇帝数次北伐东征中出生入死、屡立大功,更不知为皇帝挡过多少次暗箭,救下了皇帝的性命。在一次刺杀中,他拼死为皇帝挡住要命一刀,自己却永远失去了拥有后代的机会,那时赵奚还未婚配,便干脆进宫做了太监。皇帝与他感情深厚,说句僭越的话,简直视之如兄弟如友朋。

眨了眨眼,将涌入眼中的血泪尽数逐出,赵奚定睛一看,距自己远远地站着个满眼满脸警惕之色的女娃,看年岁瞧身量,只怕就是五、六岁。如此稚龄的小娃儿,怎么可能独自在崖下生存?

这人被九品上强者的凛然气势吓得直缩脖子,手脚一软,差点瘫在地上,被皇长孙公子晔一把提溜起,往地上立了几立,方才站稳。

慕容浔与徒弟心有戚戚,那九公子虽顽劣不堪,偏聪慧过人,最得皇帝青眼。北燕朝中甚至有传言,就为了让这孩子以后能继承大宝,皇帝只怕会传位给三太子。不管风言从何处起,至少说明了一件事,如今北燕第三代的皇室子弟中,这位九公子在今上心里若说排第二,只怕无人能排第一。

说完这话,愣了一愣,她抬起头。只见柜台里不知什么时候坐着了一个留着三缕清髯的中年男子,一张和气的脸,正对自己微微笑着。赵婠歪着头打量这人,笑着问:“大叔,你是掌柜的吗?”

中年男子点头笑道:“鄙人正是小号的掌柜,不知小姐看中了什么东西,鄙人一定给小姐一个好价钱。”

赵婠用力点头,快活地笑道:“那太好了。大叔,我正在学机关之术呢,有没有适合我用的工具呀?”

掌柜站起来,从身后的大柜子里抽出个抽屉,拿出一只紫黑色大木盒,放在柜台上。他将盒子打开,却是上下两层,赵婠定睛一看,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十样物件——曲尺、刨子、斧头、凿子、墨斗、锯子、剪子、刀子、锤子、钳子,每一样都精巧锋锐,最重要的是,看上去,它们都适合孩子使用。

缃儿看着眼晕,不由问道:“掌柜的别拿错了。这些东西……看着像是木匠使的?”

掌柜笑道:“这位姑娘对机关术可能不甚了解,你看这机字,可不是木字做旁么?咱们制作机关的主要用料还是各种木料,自然离不开木工用具?当然,一个机关匠师要有大成就,不要说木工了,裁缝、打铁、上漆、金银镶嵌、甚至砖瓦活等等,最好也懂一些。据说那赵天工,便精通诸般技艺,这才成就了机关大宗匠之名呢!”

赵婠小大人也似地点点头道:“大叔说得很对呢。大叔懂得这么多,你也是机关大匠吗?”

掌柜摇摇头笑道:“鄙人可没这个幸运,于机关之术也无甚天赋。只因对机关之术颇感兴趣,才应东家之聘而来。您瞧瞧这副工具,可还看得上眼?”

赵婠先看了凿子,又瞧了剪子,正握住小斧头试手,感觉极为得心应手,心里微惊。她暗忖,机关工具之中,斧头是最难寻的,只因各人力气不同,又有可能生变化,所以难以找到重量合适的。可是这把小斧头,为甚自己使用得这般趁手呢?

已生疑窦,她脸上却仍是盈盈笑意,将其余工具都一一检验试过,她抬头问道:“大叔,这些工具都好用,不知大叔多少钱肯卖呀?”

掌柜的笑道:“这套工具除了木柄是红木的之外,其余部份用上好的精铁掺了一些银并铜,因为是给孩子使的,所以用料并不昂贵。您给十两白银就行了。”

十两白银也不是小数目了,在西秦,够一个中等人家舒舒服服用上两年,省着点可以用三年。但赵婠是何许人也?她从睁开眼睛起就与机关之术结缘,对机关工具材料的认知更是有着满满一肚子的存货。

一件件把玩之后,她百分之百能够确定,这套工具根本不是如掌柜所说只值十两银,它们其实是不可多得的机关工具精品,绝对价值不菲。假如她没有认错的话,这套工具应有名号——千水套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