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神盯着地面看了一会儿,虽然太过疲惫的脑仁生疼生疼,她却露出了开心之极的笑脸。

赵奚也思忖,这周大匠技艺虽精,只是对人的看法未免偏颇。若不是他经常当着众弟子的面贬损机关营、鄙夷鲁班,宝敬公主何至于如此不屑?阿囡是个好孩子,可不能学得如他这般容不下人。

赤果果的挑衅!虽然自嘲说机关营是傻把式,那好歹还有几分能耐。机关供奉院要是一个不小心,便成了假把式!

可是,习练机关之术年纪却是越小越好,鲁班欲拜师却无门,那满腔的热情不仅没有熄灭,反而更加火暴高涨起来。他是西秦人氏,当下便投到西秦军中。无论别人怎么劝,不管军中大佬许下怎样的条件,他都坚定了一颗想往机关之术的决心——任你说破天,除了机关营,老子哪儿也不去!再来呱唣,老子便去北燕、东鲁,老子就不信找不到愿意让老子呆的地方!

西秦军当日破关之战大功告成后,约定了时间的机关营兵士与其他的机关匠师在第三日抵达,抢在北燕援军反应过来之前进入了断魂关,并在周大匠师徒的指挥下,迅掌控了一些较容易控制的机关以及得到了那张机关残图的机关群。否则,击退北燕援军也不会如此容易。

北燕人蓦然哑声大笑,凄厉尖锐如夜枭惨啼,赵婠吓得直往黑蛮怀里缩,只听北燕人笑完问道:“你是阿囡?”

话说那日,被断魂关浩繁精密的机关给迷得连自己姓啥都不记得了的周大匠,因要接旨受赏,在人群中看到赵婠,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个小徒弟许久未曾理会。百忙之中他抽出一点点时间,让赵婠拿根绣花针,在照料赵奚的同时绣花。

嗯,就说木头哥哥是被抓到关里来的村里孩子。赵婠打定主意,决定有机会便要让人帮着找木头。此时,已有人迎接出来,赵婠瞧了又瞧,才看清楚这个满脸乌黑、似被烟熏火燎过的大个儿是黑蛮。

越浇越旺?是了,果然这些水带上去准备灭火用的,看来师父他们虽然已经知道“杜丙午”必含火之机关,却没有十足的把握把机关全部破解出来。

赵奚道:“此人具体什么身份,现如今都还没有调查得清楚,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与当年的天机阁一定有瓜葛,是一个天纵奇材的机关大匠。”又叹息一声道,“如此年岁便领略到了机关之术的高深境界,假以时日,说不定此人又是一个赵天工!他也是刚烈之人,若是早说自己是机关大匠,皇上绝对不会持反对意见。”

赵婠心思电转,看宝敬公主的表情,似乎并未现自己方才的异样。嗯,宝敬姐姐心思单纯,若是现了定会问出口。是了,她还想着自己晕倒那事儿呢!想到这里,赵婠故意拧着眉,靠到宝敬公主身旁,弱弱道:“阿囡想宝敬姐姐。”

赵婠被爷爷耳提面命了这么多年,早就把学习机关基础之术当成了人生最大的本能之一,因此,这孩子爆出的热情连沉溺于武道的苏偃并宜王都惊讶不已。除了吃饭睡觉,她的小手几乎就没停下过,手指头又红又肿也倔强地不理会,一味琢磨怎么才能又快又好地削出一只标准木头球。

干啥去?亲亲的见玉哥哥第一次开口,那无论如何都要把事情办成啊!宝敬公主紧紧握着小拳头狠。

赵婠的眼光随着那小狗一直往前,直到它不动了为止。猛地抬起头,一把抱住宝敬公主的胳膊,她大声叫道:“宝敬姐姐,师嫂嫂,好嫂嫂……”

赵奚笑着摸了摸赵婠的头,也没有拒绝,果脯并饴糖都拣了一块尝了,夸赞好吃,又道自己有伤在身,这些东西却不能多吃,还是小阿囡自己吃吧。

赵婠见他神情虽萎靡,说话的声音反倒比自己离开之前要有力了一些,终于彻底放下心来,全身心一松,只觉后背上冷嗖嗖地,小身板一颤,立刻响亮之极地打了个喷嚏。

赵婠赶紧认路,现未曾错过路头才放心地吁口气,又是一个洞口,她让木排停住,被苏偃抱到洞里去。木排上留下一名兵士,重新回去接人,余下九人目送着小小木排消失在暗河拐角。

赵婠笑嘻嘻道:“那时候阿囡不知道什么是怕呢!很小很小的时候,爷爷就带着阿囡常往这儿经过。”这句可是大实话,她四脚着地的年月,但凡出外,必定是在爷爷背后的药蒌子里度过。别说这儿了,断魂山脉有数算的险峰危涧,她大部份都参观了个遍。她那爷爷可不是等闲人!

现在,未来的大宗师苏小少爷正在野草横生的山野之地跋涉,顺便哄一个注定要影响自己命运的小丫头开心。

赵婠莫明其妙地看他:“后来爷爷就爬上山壁采果子换吃食了呀。这还要问?”突然惆怅地叹了口气,“可惜,爷爷一共就采了三次果子,最后一次也在一年之前啦。所以阿囡才想了这么久,记起有这法子。”

苏贤妃心中一酸,唤人重新包了未吃过的食物给她,阿囡也不推辞,一并笑着收下装进小包包里,原先那剩下的却也不曾丢弃,顺手塞入怀中。

转眼过去半日,天也放睛了,赵奚再度睁开眼,肚鸣如鼓,不由老脸一红。阿囡一听这熟悉无比的响声便知道面前这个人又饿了,小脸上掠过心疼之极的神情,犹豫了好半天,才把怀里揣着的小半拉白面馒头给拿出来。

老皇帝心中苦笑一声,清平愿意待在雍都却是为了她那一母同胞的太子哥哥,生怕性格仁善宽宏的亲兄长被其他如狼似虎的兄弟给吞了。自己这个父皇在她心里的份量,可是远远不及太子。

男儿轻易不弹泪,唯有伤痛至极处。何时,才能将“赵”字改作那“越”字?何时,才能回到魂牵梦萦的锦绣皇城?

等确定方由已经离得远了,赵大监令队伍再度前行,又叮嘱身旁一名少年:“殿下,请您务必跟紧老奴。”

“行啦!”慕容浔拍拍手,站起身,晃了晃脖子,僵硬多时的颈子出咯啦咯啦的渗人声音。他张望四周,笑骂,“小九那臭小子,又跑哪儿去了,半点耐烦也没有。”

宝敬公主嗔怪地捏了把她的小脸蛋,轻声道:“可不许再这样议论太子,这是犯忌的事儿!”却又笑道,“太子哥哥年轻时也一般俊俏的,如今有了福相,不更显雍容华贵么?”

赵婠嘻嘻做了个鬼脸,又从帘子里往外瞧。太子已经当先几步,在迎接的众人之前接着了赵奚、苏偃并镇北军的袁副将。这几人在马上抱拳行了礼,又下马重新给太子见礼,太子避而不受,且又请几人上马,他更是要亲自为赵奚执缰引路。

赵奚哪里肯,一番推让之下,最后变成了太子牵着马在前,他跟在马后面走。其余朝中大臣也依法效仿为将士们执缰。来给赵婠并宝敬公主这辆马车执缰的居然是皇长孙公子晔,以宝敬公主的身份倒不必下车,赵婠却是不懂,一路上都紧跟着宝敬公主,她做什么自己也做什么。

宝敬公主掀开帘子,见是侄儿亲自给自己赶大车,笑问:“你的伤可好些了?”

公子晔给宝敬公主行了一礼,笑道:“多谢十皇姑记挂,如今已经大好了。”往宝敬公主身后看了一眼,又道,“十姑,婠小姐可在车里?”他与宝敬公主年岁相仿,自小常在一处玩耍,这才有了宝敬公主与苏偃的一段情事,平时大家相处起来都随意得很。

宝敬公主转了转眼珠子道:“我们婠小姐年纪虽小,却是个实打实的美人儿。人见人爱,人见人夸。”

公子晔不客气地对宝敬公主翻了个白眼道:“十姑,一个八岁的小娃能美到哪里去?”

说完话,他便听见一个脆生生的童音在问:“宝敬姐姐,你在和谁说话呢?”

宝敬公主笑眯眯应道:“婠婠,是咱们的侄儿。”

公子晔听见这话,差点从马车上摔下来,涨红脸瞪了宝敬公主一眼,气得说不出话来。却听得一声嘻笑,从宝敬公主身旁钻出一个小脑袋,圆碌碌的大眼睛带着十足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大侄儿”。

那日夜袭失败,皇长孙公子晔虽然被见机极快的赵奚抛离伏击圈,但由于落地之处满是锐崖,仍然身受重伤,若不是去而复返的方由一力护持,只怕也难以逃出生天。

自那之后,公子晔便在营中养伤,虽然也曾争取过与苏偃和宜王一起赶赴断肠谷,谋划再一次夜袭之事,只是伤势不由人,在皇帝的命令下,不得不黯然与大部队撤离。他甚至连后援队也没捞上,直接被皇帝打包回了京城。

因他的擅作主张,害得赵奚险些身死,太子殿下在皇帝面前好一通自责,回到东宫之后不仅禁了公子晔的足,还重重罚了苏太子良娣。

后来听说因祸得福,阴差阳错之下冒出个小福星阿囡,不仅救下赵奚,还有辙让西秦神奇地夺取了断魂关。从此西秦对北燕的战局大大改观,有了这个前沿基地,西秦对北燕进可攻、退可守,一举改变了镇北军疲于奔命、辽阳城汲汲可危的窘状。

太子这才长长呼出了一口气,趁着大军胜利班师的当口,求皇帝准许自己亲去迎接赵奚等人。皇帝自然想起还在禁足的公子晔,便下旨令皇长孙一起去,并且要给赵奚的义女——“西秦小福星”赵婠小姐坐的马车提鞭执蹬。

我们的小阿囡进京了,在京城她又会遇见什么人,碰上什么事儿?好戏终于登场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