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娃儿眼中掠过异色,小身体往后退了几步,显然明白面前这个老人身份的不一般。尽管如此,她似乎真不知畏惧为何,居然还饶有兴致地上上下下认真地打量着老皇帝。半响之后,方嘻嘻一笑道:“哇,皇帝老儿原来长成这般模样!”

门帘儿一掀,几个人裹夹着寒风匆匆奔入,就着昏黄灯光望去,却是几名帐前亲兵架着个血肉模糊的伤者。

这歌声飘飘渺渺,似远在天边,又像于耳边轻吟。赵奚强撑着睁开眼,努力竖起耳朵,分辨这曲歌谣的内容。听着听着,他血肉模糊的脸上,忽然从那双因重伤而黯然无神的双目中缓缓流下两行掺着血丝的泪水。

想到这里,阿囡悲从中来,不禁抽噎。她沿着地下这洞口一直钻,直到面前出现了一堵墙为止。随随便便掀起右前方一块看似严丝合缝的砖头,她在空出的小洞中摸索了一小会,便隐有机括声轻响。这堵墙左右一分,恰好够一个人侧身挤进去。

后世凡有数的机关大家,只要有机会赴断魂关的,无不对这座雄关神鬼莫测的设计佩服地五体投地,恨不能身逢那世,跟在赵大宗匠身旁偷师一二。当今北燕皇室机关大匠断言,虽然北燕投入巨大人力财力研究断魂关三十余年,可只怕现今断魂关能够利用的机关,仍不到其三分之一。

她进去之后,那洞口便自动掩起,又浑若一体。

不多时,崖壁又有动静传来,这次不再是那个可与狗洞相媲美的小小洞口,而是大开如门。阿囡背着一个小包袱走了出来,按动机关,要将洞门关闭。洞门缓缓合上之时,阿囡望着里面那熟悉无比的青翠绿色,眼里流下泪来。

她怔了一会儿,使劲抹了把泪花,跪下又狠狠磕了几个响头,默默道,爷爷,您放心,阿囡一定会活下去,活得好好儿的,阿囡一定会在您的坟前完成及笄礼!另外,阿囡还要请您原谅,阿囡还是想去打探一下爹娘的消息,到时候,无论二老是生是死,阿囡一定会回来报告给您!

这孩子当真精乖,她对赵奚说父母俱不在,伤心神情却让赵奚以为她乃是亡了双亲。那一番话真真假假,多有不尽不实之处,却并非阿囡有意撒谎,却是那逝去的爷爷耳提面命,无论什么时候,无论面对什么人,哪怕找着了亲生的爹娘,都要有警醒之心。因为她那不知生死的双亲,爹是天字第一号大傻瓜,娘却是天字第一号的毒妇人!

爷爷居然把爹娘说得如此不堪,还说他们都不能尽信,阿囡竟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她从记事起,从未曾见过爹娘的面儿,唯一最亲近最可信任的唯有爷爷一人。那父母双亲,只不过是遥远的两张模糊又陌生的面孔。

拜别度过三年春秋的家,阿囡握紧小拳头,手中牢牢攥着宝匕寒虬,往西秦军驻扎的方向走去。以她的小脚程,纵然只休息了少少的几次,还是在野外找了个树洞猫了一宿,直到第二日上午方远远看见连绵的营帐。

未走近便被现了,西秦军撒出的哨探惊讶地看着这小女娃,注意力很快便集中在她手中寒虬之上。阿囡情知兵士的凶恶,不等人问,便自言,她知道赵奚赵大监的下落,是他让自己来送信的。

哨探们半信半疑,但这么小一女娃,量她也不可能是北燕的细作,便将阿囡带到了营中,巧遇苏贤妃巡营,便有了那要皇帝给饭,要吃饱肚皮才肯说出赵奚下落的一幕。

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怎么可能不被满足?不用老皇帝吩咐,旁边便有人递过来面饼牛肉,还有清水。阿囡饿得惨了,闻着了面饼牛肉的香味,眼珠子都绿了。她知道肯定不会再缺吃食,便不再客气,美美地吃了个七分饱,还叫着包起剩下的来给自己。

不知为何,瞧着这小姑娘饕餮吃相的众人原本都还笑意盈盈,交头接耳,渐渐地却都息了声音。苏贤妃的眼中甚至隐有湿润,见阿囡要那些剩食,忙柔声道:“在这儿你只管吃,不用留着。”

阿囡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笑嘻嘻道:“好看的姨姨,去找义父,要走一天多的路呢。这些是路上吃的,我爷爷说过,浪费粮食要挨雷劈的。”

苏贤妃心中一酸,唤人重新包了未吃过的食物给她,阿囡也不推辞,一并笑着收下装进小包包里,原先那剩下的却也不曾丢弃,顺手塞入怀中。

老皇帝却把阿囡方才对赵奚的称呼放在心里,见她终于有空说话,便好奇问道:“那女娃,你叫赵奚义父?”

阿囡点点头:“义父说要报恩,要给阿囡一辈子也吃不完的粮食和结实暖和的衣服,便让阿囡喊他义父呢。”

宫中的大太监的确可能收些个干儿干孙,可这收干女儿……老皇帝不知为何,心情很是晴朗,有些儿想笑,又问:“那你唤何名?”

“赵阿囡。”阿囡响亮地回答,“阿囡本来就姓赵呢,义父说与阿囡有缘,一笔写不出两个赵字。”

“哦,有这巧事!?”老皇帝摸了摸花白胡须,笑道:“你既已是赵大监的女儿,那这阿囡二字便只可做小名。这样,你救赵大监并报信有功,朕便赐你个名儿。”他略一沉吟,一击掌道,“‘婠’字最好!”

苏贤妃七窍玲珑心,立时便笑道:“这孩子长相不俗,以后定是个美人儿。热心救人,又不畏山林艰险,诚恳守信,品德美好,确确实实当得这个‘婠’字。孩子,快快跪谢皇恩。”

阿囡眨了眨眼睛,乖乖跪下给老皇帝磕了个响头,脆脆道:“谢谢皇上给阿囡取名儿。”

老皇帝哈哈大笑,居然亲手将阿囡搀起,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阿囡仰面笑得一脸天真。

苏贤妃笑吟吟看着阿囡,心道,这孩子看样子投了陛下的缘,名儿一赏,却是保了这孩子一世富贵。女官女官,倘教得好,她以后入宫作个有品级的女官那是一定的,若以后得了法眼青睐,也许还能更进一步。自己当年不就是鸾藻宫掌事女官么。

只是若有那多心人,也许能现阿囡无邪笑脸下隐藏的一抹气愤。这小小人儿自然不知大人连取个名字都有许多弯弯绕,却是想皇帝老儿好生小气,明明是天底下最最富有的人,却不说赏阿囡十几二十年吃不完的粮食,哼!这破名字,谁稀罕!

不过,她虽年小,却不是真正的无知幼童,皇帝那是天下最大的官儿,她要好好活下去,便不可能与皇帝对着干,这个她知道地真真儿。

早在阿囡……嗯,以后便要叫赵婠了,她狼吞虎咽吃得不亦乐乎之时,有将领把准备跟随她接赵奚的人给安排好了。领队的便是苏贤妃嫡亲的侄儿,苏小公子。

这队人不多,只有二十号人,全部是军中三品以上的精锐兵士,更何况,连小孩子都能安全走过的山林,想来不会有什么危险。赵婠得了皇帝赏的名儿,又拿了吃食,这行人便准备出。

给皇帝并贤妃磕了头,苏小公子的亲兵黑蛮把赵婠往肩膀上一扔,众人顺着她指的道大踏步前进。

苏小公子,名偃,表字见玉,乃苏贤妃嫡亲长兄最小的儿子,现年二十二岁,官拜正六品昭武校尉。他习练苏家家传疾风劲、疾风泼雨棍法经年,是西秦最年轻的八品强者,在三大国无论宫廷还是武林的年轻一辈中,绝对排得入前五之列。

苏家男儿大多风风火火,豪迈不羁,苏小公子亦不例外。只不过,粗爽人也有精细处,他见赵婠小脸儿刹白,在出之际,很体贴地拿了件厚衣裳把她严严实实包起来。这一点,就连苏贤妃都未能注意到。

赵婠坐在黑蛮平稳坚实的肩头,对苏偃感激地直笑,说一定会还他这一衣之恩。

苏小公子在赵婠脑门上弹了下,哈哈笑道:“小丫头片子,一件旧衣赏而已,要你报得什么恩?再说了,你救了赵大监,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

赵婠乌溜溜眼珠转了转,笑眯眯问:“苏大哥,你与义父很熟么?”

苏偃奇道:“你怎知我姓苏?”又说,“当然熟了,要不是大监不肯,我早就磕头拜他作了师父。在我心里,他就是我师父!”

赵婠点了点头,小脸绽笑:“阿囡刚才听见人家喊你苏校尉呢,这才知道你的尊姓。苏大哥既把义父当作师父那样尊敬,那阿囡不应该喊你大哥,要喊你师兄对不对?”

苏偃大乐,觉着这小丫头还真会说话,点头不止:“没错,没错,你就得叫我师兄。”

“师兄,阿囡就更加要还你一衣之恩了。爷爷说过,自己人的人情更加不能欠,否则,说不定以后要拿命来还呢。”赵婠毫不客气,打蛇随棍上,立即用师兄二字来拉近与苏小公子的距离。

苏偃一愣,觉得这孩子说的话怎么这样奇怪,自己人的人情还什么还?那不就外套了么?可是这孩子却将话说得天经地义,倒让他有点儿糊涂了。

“师兄,你说,现在你最想干的一件事儿是什么?”赵婠却不理会苏小公子的纠结,笑呵呵地问。

苏偃随口一答:“当然是攻下断魂关了。你没来之前,是救回大监来着。”

半响,也不见赵婠回话。苏偃仰头去看,却见小女娃儿一张脸儿皱成了包子,显然苦恼之极,不由失笑。他这亲兵黑蛮是大洪荒南野之地的土著蛮人,身材极高大极壮硕,苏偃个头虽不矮,却也够不着赵婠的脑袋,便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道:“嘿,丫头,想什么呢?难不成你有法子攻上断魂关?哈哈哈。”

兵士们都笑起来,黑蛮低沉的笑声最响,震得专心致志的赵婠差点儿摔下地,情急之下,一把薅住黑蛮略有些卷曲的头,扯得黑蛮龇牙咧嘴,呼痛不已。

众人笑得更加大声了。赵婠噘了噘嘴,不理他们,仍自皱着眉头,好一副苦思冥想的可爱小模样儿。苏偃觉得她的表情真是可人疼之极,喜欢得不得了,下决心以后要好好照顾这个小妹子,不让她受一丁点儿委屈。

走了半天,苏偃令众人先休息吃点东西,赵婠坐在一棵老树露出地面的树根上,幽幽地盯着苏偃,轻声道:“师兄,你说的事儿,我可能有办法呢。”

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读去吧duquba7x24小时不间断快更新小说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