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胡思乱想中,这间空荡荡的大帐忽然传来的动静,本就没睡着的孟青夏一惊,刷地一下自床榻上蹿了起来,她这夸张的动静,明显也惊动了那掀帘入帐的男人,孟青夏一愣,大概也有些呆住了,这帐中昏暗,唯一的光亮,也就是毡篷头顶圆形的挖空透进的月亮的光亮了,借着这清幽的月光,孟青夏并不大能看清楚他的模样,只隐约看到,那是个高大挺拔的模糊身影从外而入,眨了眨眼睛,孟青夏不由得看得更清楚了,白起身上穿的,仍是他今日归来时所着的暗玄色长袍,身上披着黑色的斗篷,此刻他从外而入,正一手脱下了身上的斗篷,随手丢在了一侧,白起向来喜欢干净,这几日风尘仆仆,不曾沐浴便归来,已是极少见了,但即便如此,他看起来却仍显得十分气宇轩昂,玉色腰带上隐约可见图腾绣样,穿在他身上,更衬得英姿焕,气度不凡。

这“别有用心”四字倒是满含深意,三言两语,白起便将意图谋反的脏水从自己身上撇得一干二净,事实上,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从来不曾试图取得姒纵的信任,更无半分辩解之意,从他的口吻之中,一切都显得不以为然,好似这事本就与他没有丝毫关系一般。

“谁是多余的人?!”湛闻言,自然不肯,这几个混球,看起来对白起大人毕恭毕敬,可那恭敬,只怕只流于表面吧!

孟青夏一惊,一时摸不清白起这话是什么意思,思前想后,她这几天都很安分,即使是那令人反胃恶心的药汁,她都老老实实喝了,况且她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见到白起的面了,应该没有机会得罪他……难道是因为逃跑和地图的事?可是这阵子,白起并没有与她追究这件事,她以为她已经逃过一劫了……

“我是看在白起大人的面子上,才不得不对她好言相劝。”湛无奈地耸了耸肩,眼底却满满都是笑意。

这天底下大概也只有这个不知天高地厚随时给他捅麻烦的小奴隶敢用这样的语气与他说话了,白起却也难得地没有与她计较,只那样有好气又好笑地冷眼看着她,回答了一句:“不会。”

动作这样的敏捷,一点也不像先前那个委屈着钻进他怀里遍体鳞伤的可怜虫,昏暗的大帐中,那双似乎一直都在德蓝眼睛,微微眯起,冷冷地审视着这个一睁开眼就蹿起来恶狠狠瞪着他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奴隶……

白起手中的箭突然破空擦出了,只见伯益眼中的瞳孔骤然一缩,心脏抵达了一个临界值,几乎要瞬间休克,周遭的一切也随之静止了,他耳边忽然什么也听不到,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脏简直要停止的声音,收缩的瞳孔眼睁睁地看着那利箭的一端朝自己而来,咻的一声,伯益整个人怔住了,大梦未醒一般,而那飞而来的箭端,却已擦过了他的耳际,脸颊一烫,有血腥味淌了下来,被风带动后扬的头凌空削断,飘飘扬扬地自半空中垂落了下来……

牛角吹响的声音起了,尾音浑厚拉长,直冲上云霄,场上一片欢呼雀跃,狩猎,开始了!

原本脸色看不出喜怒的姒纵,在见到伯益来了之后,脸色这才稍稍好看了些,笑着恩准伯益起身了:“你可做好一会比试的准备了?”

“不错,部族里的人没有人不知道这件事,不少人心中都将白起大人当作了想要越的目标,今年他们恐怕为了秋祭狩猎一事准备了一整年了,为的就是能在今日的比试中大出风头。”

湛说的也是实话,拔箭这事,就是生在他身上,他都得疼得叫出声来,偏这孩子,从头到尾一声都没吭过。

对于褚士的话,姒纵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你说得也有道理,白起,既然是你的人,你便先将人带回去,找人给她看看伤,事情还没查清楚之前,可别让人先死了。”

姒纵面色一沉,严厉了起来:“将那奴隶押上来我看看。”

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这个一直都没有反抗过的奴隶,在听到褚士下令要让人搜她身的时候,她忽然从地上蹿了起来,一个半大的孩子,以令所有人吃惊的力量,推开了正要上前搜身的一名侍从,然后刷地一下自那侍从的腰间抽出了武器,她就像一只要捍卫自己领地的小野兽,分明那样害怕,可是她的目光出奇的坚毅,两只手举着抢来的刀,虎视眈眈地盯着任何一个企图靠近她的人,没有人会怀疑,这个孩子会不会真的敢将刀挥向这里的侍从。

“白起大人驯养有些脾气的宠物总是有一套的。”微生也笑了,心中倒有些替那不安分的小家伙捏把汗,想当年,白起大人驯服那匹叫作“骄火”的座骑,也是费了一番功夫的,听闻骄火从前也是匹烈性的马,白起大人三擒三纵,又让骄火吃了不少苦头,那匹烈马才总算在白起大人面前乖乖地低下了头。

伯益下了令,立即有人将跌坐在地上的孟青夏给拎了起来,打算就这么处决了她,反正在这世上,每天都要死不少奴隶,杀死一个奴隶,就像杀死一个牲口那么简单。

既然要走了,孟青夏自然不打算再管太多的事,况且以白起那样心思深讳的人,想要让他吃亏,恐怕不是什么简单的事……顿了顿,孟青夏有些气恼地咬了咬唇,她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的事吧,那个蓝眼睛的野蛮人,可没什么地方值得她操心的。

孟青夏的脑海中忽然闪进一道冰冷的声音,那双泛着寒光的危险蓝眼,那轻蔑却又残酷的语气,一切都好像就生在眼前:“离开我的视线,你会很倒霉……”

他倒要看看,分明是这样大不祥与大不敬的事,到了白起嘴里,如何就成了一件“锦上添花”的好事!

随着白起曲膝跪下向姒纵行礼之后,与他同来的那些部下们也一同跪了下来向姒纵行礼,白起身穿“玄端”,这是为人儿子、为人臣子在祭祀这样重要的场合之下叩见他的父亲大人所该穿的衣服,通身上下玄而见黑的长袍,无纹饰,以其端正,故有玄端之名,除却缁带佩腰,再无半点装饰,同时也警告着为臣子该有的卑谦和忠诚。

他很了解自己这个儿子,白起是个极有耐性的人,也极能隐忍,这种人,藏了颗狼子野心,就连他这个做父亲的,也从未看透过他,迟早要做出大逆不道的事!

“既然如此……”昆白的眼睛闪了闪,深吸了口气,似乎是经历了极大的心理斗争,方才下定的决心一般:“你孤身一人,是不可能成功的,除非……想必明日白起大人启程,一定会带上你吧?按照惯例,白起大人会带上一些在路上专门负责干粗活的奴隶随侍,只可惜,今年并没有轮到我,可若你有办法让我也在随行人员中与你做照应,我保证,我会帮助你逃跑的。”

昆白的模样看上去十分天真烂漫,至少孟青夏总能轻而易举地把话题给扯开了,昆白立即忘了刚才的内疚和不安,拉着孟青夏的手笑道:“你忘了吗,这是我的工作职责,我得在太阳落山之前,将这里给打扫干净,否则一直到明天晚上,我都要饿肚子了……你不知道啊,现在人人都很羡慕你呢,因为你的缘故,就连莎妮她们都不怎么敢欺负我了,她们可不敢得罪白起大人。”

孟青夏一怔,是真的被吓到了,动物求生的本能让她很自然地猛烈摇头,嘴角扯开的都是心虚的假笑:“我是……高兴……”

白起却是蓦地勾起了唇角:“涟,你跟在我身边已经很多年了,应该知道我的脾气。”

……

腥血一滴滴淌落的声音格外的清晰,血腥味,亦从那钺最锐利的一端蔓延了开来,那锐利的锋面就落在白起的手中,他分明只用了一只手,捏住了落下的钺锋,可却完全控制了局面……

空气中隐隐约约渗透进一股陌生而又多余的气息,白起尚未睁眼,但那冰冷的薄唇就已冷冷地向上挑起,周遭的空气,骤然寒彻凝结了下来,他的神色冷酷,让人不寒而栗,可那唇角的弧度,却像优雅的雄狮看到了闯入领地的猎物一般,轻蔑,又不屑……

明日一早,恐怕全世界都要知道了,白起大人是怎样宠爱那个孩子的,也难怪了,那孩子生得粉雕玉琢,长大以后,或许会是个美貌的女子呢……

“朋友?”不料,这话落入了白起的耳朵里,却像是听到了个笑话般,他眼中是微微的轻嘲笑意,孟青夏在他眼里,无非就是个天真可怜的孩子,他的唇畔忽然向上勾起了一个莫测的弧度,嗤笑她:“这世上,可没有所谓的朋友可言。”

总是喜爱多管闲事的湛,这一句话,拖着长长的尾音,显得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