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看着玉镯,沙着嗓子道:“要有马,没日没夜地跑,否则一出去就会被鞑靼人追上,从粱西到汉阴,现在全部都是胡人的地盘了。”

游淼于是又安心下来,他朝李治锋断断续续说了些,包括他们别后的事,他问山庄里的情况,李治锋只是答道:“没事了。”

“有是有一条,但是水道。”赵超指向皇宫后的水渠:“通往黄河边上的一处悬崖,是以前排洪用的,非常狭隘,几乎无法通行了,只能勉强容纳一人钻过去,你想出去求援?”

赵超扑一声笑了出来,游淼怒了,冷冷瞥他。

游淼不耐道:“又怎么了?”

唐氏笑了笑,李延又朝妻子说:“淼子小时候闹我闹惯了。”

李治烽起身去端清粥,揭开食盒,里面是一点小菜,他把清粥放在小炉子上热着,游淼便呆呆地起来,伏在桌上看李治烽的背影。

乔珏指头在桌上敲了敲,小厮斟上酒来,乔珏便笑道:“汉戈与我脾气差不多,都不喜读书做文章,在家里经商也挺好。”

孙舆缓缓点头,游淼静了一会,说:“我给老师泡壶茶罢?”

游淼道:“赵超又不是要造反!我跟他交个朋友怎么了!”

乔珏一听里头嫂子在骂人便满脸不耐烦,游淼却拉着他的手,笑着摆手示意算了。三人进乔家大院里去,正见白氏披头散发,坐在院子里洗脚。

李治烽给游淼看一个纸包,说:“给你买好玩的去了。”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李治烽挖开了半丈地,游淼在外面把土铲起来,堆到车上,用马拉着走。

游淼:“……”

游淼看着那个邋遢的小布囊,看了看他的双眼。

李治烽尚不知游德川念头,离了堂屋便回东厢去,在门外朝木棋说:“钱,有没有。”

李治烽道:“不吃了。”

“是啊是啊,碧雨天晴毛尖……”

李治烽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做什么的你!”

无人应答,黄昏时分,游淼推开门,里面一阵臭味,那食店正是他从前每次出入山庄时,经过喝茶与吃饭的地方。李治锋也记得这里——他曾经下山给游淼找大夫,在店里喝过一碗茶。

游淼进入内堂,看到老板娘的尸体睁着眼,尸身已经臭了。

数少年纷纷进来,都捂着鼻子,店后还有发臭的鱼虾。游淼转了一圈,见食店里的钱财已被洗劫一空。到处桌翻椅倒。显然是有好几波胡人来过。

李治锋抱起老板娘的尸体,带到后院去,把她埋了。

140、卷三满江红

“跟我来。”游淼带着人到仓库里去,里头空空如也,粮食也没了。他躬身拉开木板,里头是一个地窖,游淼又说:“来,都下来。”

地窖空间意外的大,还存放着不少酒,赵超拿着灯笼,说:“你怎么知道这里的?”

游淼说:“小时候我常和老板娘的儿子在这里玩呢,对付着先睡一夜罢。”

游淼把稻草铺开,让女眷们在地窖里睡,赵超便安排一些人睡前院,一些人守后院,游淼道:“我去探路。”

赵超阻止了他,说:“天色太晚了,明天再去罢。”

这夜游淼趴在前厅的一张桌上,辗转反侧,一直睡不着,李治锋知道他的担心,过来搂着他,两人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中醒来时,游淼便翻身上马,让赵超等人留在废弃的食店里暂时躲避。自己与李治锋前去探路。

沿途全是黑烟,流州的青峰山已被林火烧成了灰烬,天上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十余年的茶林,就这么毁于一旦。

“老头子的产业全完了。”游淼道:“不知道流州城里的亲戚们现在如何。”

李治锋与游淼共乘一骑,闻言只是摸了摸他的头。游淼止不住地想他爹,纵有千般不是,万般不好,他们仍然是有着血缘关系的父子。而这一片茶林,也是当年他母亲乔珂儿亲手所植。

经营了十来年,在他出生时便已种下,就这么一把火,全没了。

树没了,还可以再种,但人死了,就永远不会再回来了。游淼想到自己小时候,他爹仍然是疼过他的。小时候他什么都不懂,他爹便在书房里喝茶,喃喃地说:“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游淼去游德川怀里撒娇,游德川便搂着他,摸摸他的头。

想到这些,他心里便忍不住的难过,自回了流州,他几乎就没给过老头子什么好脸色,最后一句还是三年前的上元节,回家吃饭时与老头子吵了起来,咒他快点死。到得他上京赴考,老头子还让乔珏给他捎钱,夸他长进了。

李治锋抱紧了游淼,游淼摇摇头,李治锋便道:“别哭,人都要离开父亲的。雏鹰离巢,天经地义。”

游淼想起李治锋也从未朝自己提过他的父亲,便擦了擦眼泪,说:“你爹对你怎么样?”

李治锋想了想,说:“他从来不与我说话,也很少与我大哥说话。”

“从来不说?”游淼诧道。

“有一次,在很小的时候,我打了只鸟儿给他看。”李治锋说:“他说‘好’。那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某个晚上他病死了,大哥不让我去看他。”

犬戎王居然是这样的,游淼有点意外,他又问:“你娘呢?”

李治锋道:“我娘是个汉人。”

游淼:“……”

“你娘是汉人?”游淼道:“能找到她么?”

李治锋摇摇头,说:“我娘是被犬戎人掳来的,回去她的村子里后,没几天就死了,埋在月牙泉边上。”

游淼又问:“你大哥呢?”

李治锋道:“他母亲来自一个塞外的小族,我只知道这些。”

游淼叹了口气,说:“你对你爹可能没多大感情……”

“我懂你们汉人的孝悌。”李治锋如是说:“你以前读书的时候给我解释过,不过犬戎人不用奉养父亲,再说了,你父也有自己的想法,不必过于悲伤。”

仁、义、礼、智、孝,游淼知道这是汉人才有的观念,塞外部族很少接触这些,有的野蛮人甚至会父子相残,而有的部族则靠亲情来维系家庭。他有时候很难去想象,游牧民族没有孔孟,没有书本,难道就不像是生活在一片人性的长夜里么?雕栏画栋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带走金银等东西。

汉人也是在圣人先贤著书立传后,方慢慢形成自己的规矩。而一个有书,有文化的民族,不是应该日益强盛才对么?为什么会毁在如此落后的蛮夷人手中?

“到了。”李治锋说。

碧雨山庄近在眼前,游淼猛地清醒过来,抬头看那块匾已落在地上,被踩成两半。他甚至不敢进去看,李治锋问道:“我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