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准慢慢的跟在她后头,时不时地就找个无聊的话题来逗她。程蔓骂人向来都是不紧不慢的,要回击那也是不动声色,秦准被她话里藏刀讥讽了不知多少回,他倒也没恼,后来说到好玩的事情,那好看的唇角淡淡的撩了起来,他微仰了头眯眼望天,夜空漆黑,没有星星也看不见月亮,但他心底终于渐渐地涌起了股淡淡的安宁与温暖。

程蔓没搭理他,伸手紧了紧围巾,将脑袋往里缩了缩,随后将手伸进衣兜里,转身慢腾腾的走。这样穿才保暖的,像他这般穿大概也就图个好看,说不定正冻得腿脚发抖还逞能不让她知道呢。

……程蔓默默看了眼漆黑如墨的夜幕,内心比寒风还要萧瑟。果然还是一样爱逗她玩儿啊……

自那回聚餐后,程蔓也想不起她到底有多久没有再见到秦准。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就到了寒假。

这位桃花兄前两天才在言辞上戏弄了她,而今又笑得桃花朵朵开的朝她走过来是嘛意思?

程蔓抿着嘴笑,双眸弯弯,“师傅,你的话带着不好的歧义啊。还有您也不老,别成天‘老夫老夫’的自称,跟老古董似的——”

超车时她的白色丰田有那么一瞬间是与那极品奔驰并排而行的,她有些好奇的扫了眼过去,却只看见黑漆漆的车窗,里面什么也看不见——

秦准挑起眉,敢情是在怪他给她定的时间太早了。这小丫头说话总是一语带双关,听着好听但却说不准到底是不是在骂人。

她这话一出,周围听到的学生都忍俊不禁笑了。那打菜的阿姨大抵也是觉得这小姑娘还挺有趣的,也笑眯眯的多打了些菜给她。

风吹起他白色的衬衫衣摆,有细小的尘埃在朦朦阳光之下缓慢的浮沉,携带了风的气息,微凉但舒适,程蔓看着看着,恍然就有了种,心随着轻风飞扬起来的错觉。

秦准瞥了她一眼,耳机也没摘,双手悠闲的环着双臂,线条精致的下巴朝前抬了抬,冲她笑着说道,“我们宿舍自助露营,目的地和你们一样,没想到中途我们的车坏了,所以兄弟几个只能在路边等出租车,结果运气很好,看到了你们的车,就过来搭顺风车了。”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喉咙紧了下。当真是清新如露,邻居家的小妹妹已经长大了。

那一年第一次遇见,程蔓十四岁,程观越十七岁。程蔓初二,程观越高二。

这厢男生心里还腹诽着,程蔓率先开口,“罗凯,要不我们分一下工吧,宣传单就由我来发,每个班的心理委员我去联系,你就到每栋宿舍楼下贴海报……”边想边说,“另外板报我们一起出好吗?我的字写得不好看。”

这回程蔓笑了,浓睫扇动了几下道,“师哥可不能反悔。”

其实大家心里明白,这养了十八年的姑娘,从襁褓里的奶娃娃把屎把尿地拉扯大,转眼就从自己眼皮底下飞走了。闺女第一次走这么远,有时候过马路还会忘了看红绿灯,这近视眼快八百度,不戴上眼镜踢到石头还以为是踩错了台阶——眼看就已经跑到十万八千里远,这孩子长大后性子又有点愣头愣脑,被欺负了受委屈了不说他们都不知道,做父母的心疼舍不得啊!

“师妹啊,今儿个有空没,哥们几个想请你吃顿饭。”

因为她的程观越,其实从来都不是她的。

后来秦准一直记得这个夜晚。

这个在后来深深扎进他心里,拔不出一拔就是鲜血淋漓的女孩儿,一双懵懂看似单纯的大眼里有淡淡的雾气升腾,她几乎有半张脸都埋在了围巾里,看上去整个人小小的,毛茸茸的,像某种弱小的不堪一击的动物。

而她乌黑的湿漉漉的瞳孔就透过那片朦胧雾气望着他,启声时,大概是天气过冷了,她的嗓音小小的,有几分颤抖,“秦准,我喜欢的人今后是要和我度过一辈子的,如果你不能许我一个未来,那么请你不要招惹我,我跟你,不是一条道的。”

程蔓小时与父母去登山拜佛时,曾求过一支签,签的内容记得不大清楚了,但她仍记得那位解签的老方丈说,施主是长情之人,若是没遇上同样长情的有缘人,往后的姻缘路怕是会走的很坎坷。

对于这些怪力乱神玄而又玄的言论她并不信多少,但她从小就容易对某样东西执着不已也是事实。

她是早产儿,程妈生她那年因产龄过大,难产,差点儿没从手术台上下来,后来好不容易抢救回来母女平安,可程妈却再也无法生育了。程蔓的爷爷奶奶在那场席卷整个新中国的浩大的文化浩劫中困顿郁疾而亡,伯伯早年流落在外,后来听说因得了不治之症,客死在他乡。她是程家的独苗苗,深知全家的希望都在自己身上,所以懂事以后,即便没有程教授的督促,她学习起来也格外的刻苦用功,她对于高分的执着几乎超出一般人之想象。人们只道她脑袋瓜子聪明,机灵!可有多少人知道,其实她并不聪慧,甚至她的记忆力还非常差。高中时英语与语文是她最头疼的科目,别人几分钟就能背下一首诗她得背个整整一早习,记得高三时有首诗是高考必考的,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她硬是花了将近一个月才背下来——那么长时间,但她到底坚持住了。高考时她的语文年级第一,英语年级第四。

她的头发被北风吹得有些乱蓬蓬的,夜色如水墨般浓稠隽永,他的目光在她光洁白净的面孔上流连,她的鼻子也是那样小小的,但很秀挺,显得倔强——还轻轻一抽一抽的,不知是冻的还是……

他忽然感到心神渐渐的有些浮离,不消片刻,又悄然回归。让他的呼吸也不由放轻了些许,她看上去太纤细,他生怕自己呼吸重了会将她吓到。

他对这个表里不一的女孩儿产生了淡淡的怜惜,甚至看到她似乎是难受却极力忍耐的模样,也不由替她难受起来。这种感情在过去,在过去任何一个女人身上他都未能体会到。那会儿他并不知道这种情绪叫什么,以至于在往后的很长的一段时间,他只要一回忆起他那还正当飞扬年少,挥斥方遒无所顾忌的,如花儿一般绚烂的青春年华,总要带上几分无法抑制的强烈痛楚。

可是现在的他才二十一岁,称他为“男孩儿”一点也不为过。他的人生顺遂不已,优秀的家世优秀的成绩加上漂亮的外表,他被太多女人宠坏,那些倾倒在他休闲裤下,对他百依百顺的女孩子给了他过多的自信与骄傲。他不知道程蔓的那番话对于她的意义有多么重大,几乎就是一生一世的承诺——他只心想他大概是喜欢这个女孩的,她很特别,而且扮猪吃老虎的架势很可爱,也能让他开心,索性就在一起吧,也省去了很多麻烦。

“秦准,我喜欢的人今后是要和我度过一辈子的,如果你不能许我一个未来,那么请你不要招惹我,我跟你,不是一条道的。”

所以他听了也仅是挑了挑眉头,语气随意的道,“你怎知我不能和你过一辈子?况且——”他淡淡的笑了笑,忽而倾身过去。

他弯腰的姿势仍然非常的帅气,温热的鼻息喷在她耳朵上,轻轻的痒痒的,空气中有暧昧的因子渐渐将他俩围住。

他在她耳边低声道,“我不会像程观越一样,我会对你好,不让你伤心。”

说罢,他退了几步,月辉下他嘴角噙了抹淡淡的笑痕看着她,胸有成竹。

随后他如愿看见程蔓如撞鬼了般蓦然放大的瞳孔。圆圆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宿舍楼下的灯光有些暗,照得她的眸子琥珀玛瑙般晶莹剔透……可爱得无以复加。

他唇角弯得更加厉害。

程蔓心里飘起了鹅毛大雪,整个人一下子就蔫了。

“你都知道了?”她问。

不是不尴尬狼狈的,当隐藏于心底深处,从来不愿他人知晓,只想就这么藏着,自己一人的甜蜜酸楚,就这么藏着一辈子也可以的秘密——如此轻易的被一个外人识破。面对他,她忽然生出种无处遁形之感。

“我知道的,比你想象中的要多得多,”他意味深长的道,见她眸光微闪,张了张嘴似乎还要话要说,就开口拦了她说话的机会,“你快给我个痛快,到底选哪一个?”

她嫩白的脸颊顿时粉红一片,给气的,“你!我有的选吗?”

“当然有的选,我也没直接抢了你做压寨夫人对吧?”

她只觉一股子气血直从脚底涌上大脑,恼怒的道,“这,和抢有什么区别?!”简直就是土匪头子。

“你见过这么帅这么有型的抢匪吗?”他眼中的笑意愈来愈盛,“你说话怎么总要停顿一下,因为我向你告白,紧张得结巴了是吧?”

“别紧张,我给你十秒钟平复心情——10、9、87654321好时间到,你可以做决定了。”

“……”程蔓沉痛的闭上眼睛,几乎不想与他说话了。跟这种人没话好说的,思维完全不在一个次元上。

“程蔓。”他又唤她。语调在叫她名字总是微微上挑,舌头绕了个小小的弯残留在舌尖,好似有些刻意却又无比自然的带出暧昧迷离的味道来。

程蔓抬眼望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