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簇拥着进了东间,挽云正撸着袖子将胖猫摁在水盆里洗澡。迎春坐在炕上,面前茶水点心果子摆的很是齐全,正饶有兴味看着胖猫在水里挣扎,将水扑腾的满地都是。

孙绍祖哼了一声道:“好了,你快些吧。再叨叨下去这都什么时间了,不用管这些了。”迎春瞅了瞅孙绍祖和小翠对视了一眼,开始手下加快收拾起来。

孙母道:“不急,你先留一下,我有几句话对你说。”迎春看了孙母一眼,欲往北侧的椅子上坐了。孙母道:“坐的近些,到这儿来。”一边指了指近处一张铺了银鼠皮椅垫的锦凳。迎春不说话抬步上前轻轻坐下任孙母打量。

这日迎春从孙母处回去时,看到年前收拾出来那个院子正在重新收拾,往里一瞅,各处张挂了不少喜庆的红色。回了院子派了小翠去打听,这才知道是收拾出来给玉绫的。小翠来回话时气愤不己道:“这也太没有规矩了,再怎么着也不过是个丫头,这就提成姨娘了,连跟大奶奶都不知会一声。何况一来就占那么大个院子。真是太好笑了!”

孙绍祖只站在一边笑瞅她二说话,玉绫看说不过迎春,又瞧了眼站在一边孙绍祖,通红脸甩了手躲了东屋去了。

孙绍祖也答话,肩膀上酥麻胀痛说上个什么滋味来春揉完又轻吹了吹,声音软软道:“可还痛痛?孙绍祖咧开嘴道:“痛哪里就么娇贵了说完拽好里衣钻进了被窝里,“哎哟,里面是什么刚躺下又向后坐起来,将被子刷掀开原来是胖猫闭着眼扒在被窝里,蜷成一堆,喉咙里还打着小呼噜

睡正酣耳边有人呼唤绍祖眯眯糊糊睁了原自家下人弯身在炕边似跑急了有些喘一边道:“大爷太太到了”

贾芸母子和那边人也时常有些往来,绣桔也就跟着知道详细,三五不时便过来看迎春。有时说些庄子上事,譬如贾芸请了工人来将温泉院东建了个两个暧房,前一个虽然除了北墙其余几面甚至屋上斜顶都开了许多窗但是很暧和,里面种了许多蔬菜。又说后面那个建虽说齐整但是里面堆了牛粪稻草和木料末,缠着迎春问这些东西就能种出蘑菇来吗。

迎春笑了道:“那小子恐怕还不知道狼是什么玩意儿,当是好玩了。”说完拿起帐册刚要打开,里面几张身契掉了出来。迎春看了看道:“这些东西你回去好好放着就是,不用特意拿来给我看了。”迎春重又翻了翻帐册诧异抬头问道:“这果脯如此好卖?”

待得炕上几个丫头现孙绍祖站在炕下,忙一个个低敛容赶紧下炕曲膝跟孙绍祖请安,迎春挥了手让她们退下,几人才快步退了出去。

那老板哈哈笑道:“这位小公子真能打趣。不过这两个小子真是乖巧,小不闹,大哄着小还不时帮着做些小活。倒不用费心,若不是我家条件不行,倒真想留下。”

“真如你说太也胆大妄为了些!”迎春惊叹完又轻声说道:“朝廷上都说之安危,全系官行之贪廉。治天下以惩贪奖廉为要,廉洁者奖一以劝众,贪婪者惩一以儆百。想来咱们各府各家更应该如是,若是那些勤恳上进不得好处,贪婪耍滑一味姑息,长此下去,人心浮动,有样学样,何以立规矩,何以管府务,何以辖下人,到时必将内宅不稳。”

孙绍祖对屋中出来人道:“往常我回来时你们都是怎么做?”两人一阵心惊,低声求告道:“大爷饶了我们吧,再不敢了。”孙绍祖喝道:“快去。饶不饶再说。”

一时绣桔轻轻说道:“好了,我们看看能不能不引人注意过去。”说完两个不再做声。二门左斜对面是三间倒座,一向供上夜轮班坐息。窗户上印有人影走动,门缝中透出灯光,能听到里面有说笑声,却并不见有人出来。

因还不到做饭点,只几个婆子坐在东北角上围在一起。看到绣桔进门,也不搭理,只往这瞟了几眼,接着将头凑一块叽叽呱呱说笑。一时小红捡好了菜,抱着竹筐出来。那个管事婆子也走过来笑问道:“绣桔姑娘来了?今儿中午大爷吃可好,晚间饭菜可有什么要嘱咐?”绣桔笑道:“挺好。中午时大爷没说什么。晚间怎么办可就不归我们管了。我来只是因了大奶奶嘱咐说我们今儿小厨房不开伙,让你们还按以往来。”

孙绍祖进来时,绣桔正在地上扶椅上坐着打络子,迎春一个人在炕桌前就着小菜自斟自饮,听到响声,熏红粉脸扬起来,水润眼睛斜睥着孙绍祖,须臾嘴角划起一抹坏笑,抬起手食指一勾道:“来,过来陪奶奶我喝一个,陪好了有赏!重重有赏!”

孙绍祖看了看迎春问道:“去不去?”迎春笑道:“为何不去,整日在家我也闷慌了。只不知头次上门备什么礼呢?”孙绍祖看迎春没有勉强倒是挺高兴,便拿了白玻璃盘中果子来吃,听到迎春问便咽下口中苹果道:“这我哪里知道?”迎春道:“我也不过白问一声,想来府里这都是有定例,明天我去找玉绫要来帐本看一下。”

这时就听见下面挂钟铛铛铛响起来。

迎春朝两个孩子勾了勾手。大些孩子转头往四周看了看确定是在叫他们,他低头犹疑看了看小,擦了擦小下巴上口水。站起身将小拽在后面挡着磨磨蹭蹭低头走了过来。

半夜里,迎春口渴起来喝茶,孙绍祖也跟着吵醒,嚷着口渴,迷矇间迎春扶着他喝了两杯茶。待迎春回到炕上,孙绍祖手上摸着柔软细嫩滑脂凝肤,竟是色心又起,半睡半醒虽是被迎春踹了两脚拐了两肘,仍是无赖纠緾。迎春只得又陪着胡天胡地折腾了一番才让其餍足意满沉沉睡去。

这日心情甚好回来也算还早,便来了迎春院子。进了正屋,刚要往西间拐,绣桔却是打开了东屋帘子。

迎春身后跟着绣桔,脸上带着淡淡笑意,缓缓迈进屋子。脚步顿了顿,打量了一圈众人。

过了一会孙母道:“得空回娘家的时候不要忘了。好了,你回去吧。我这一堆事要忙呢。不比你倒是闲人一个。”迎春笑道:“我帮您忙活忙活?”孙母连忙摆手道:“不必不必快回吧。你有心就行。”迎春笑笑不再多言。

这金绫便是那孙姨娘了,以前也是孙母的大丫头,孙绍祖早早离家上京,虽说不喜这儿子,倒底怕从此生分了,就把身边忠心的大丫头送了孙绍祖身边。孙姨娘伴着孙绍祖这些年,也是小意体贴,孙绍祖对她也有些愧疚。因此这孙母来前,孙绍祖府上的事却是她在管着的。直到孙母来了,孙姨娘便将这管家之事痛快的交了权,只一心一意的服侍孙绍祖。

孙母冷哼道:“你看旁人做什么,你这是怀疑我赖你媳妇不成。”孙绍祖将茶递到孙母手中赔笑道:“母亲还能骗我?我不过想着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有些事下人们惯要搬嘴弄舌的,不过弄清楚了,看她错在哪里我也好去说她。不然只怕她记不住,下次还让母亲不快就不好了。”

孙绍祖看着迎春生气瞪眼的模样又新鲜又稀罕。嘻笑着说:“大奶奶或是吃醋了,嫌我对你不够好。”迎春讥笑道:“是啊。大爷对我太好了!只是这会子我乏了,要歇一歇,还请大爷体恤。好走不送!”孙绍祖笑道:“我今儿也在这歇了。”迎春脸色一沉道:“大爷莫非拿我当取笑的戏子了,任着你随意嬉笑怒骂的。”说完喊道:“绣桔,收拾收拾去给太太问安。”

邻坐邓桐也是一起常相玩耍的喝的脸通红,因吐着酒气笑道:“孙兄太也捂的紧,我们竟是从未拜见过嫂夫人。早就听闻贾府女孩才情品貌俱是少有的,只是生在那样的人家倒可惜了。”这边陈六轩一看孙绍祖有些脸色不愉对着邓桐笑骂“去你的吧。也不管能说不能说的。我看给你嘴上按个把门的倒好。”又打了个哈哈道“喝酒,喝酒。”

这天晚上孙永平家的将事情跟孙永平说了。孙永平道:“还是得跟大爷说一声。要不有人捅道太太跟前免不了又是一场是非。”孙永平家的叹道:“大奶奶这样的品貌家世哪点不好了,这大爷怎么就不上心呢?”孙永平道:“妇道人家懂什么!大奶奶娘家名声可不怎么好听。没看大爷都不爱去。再者性子好有什么用,得能当起家来才成。”

孙母听了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拉了孙绍祖坐在身边道:“好歹跟了我这么些年,这次命都差点没了。就算了吧,他们想必也受了教训,以后必不敢了的。”说完瞪了一眼孙绍祖道:“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你媳妇,所以来打你老娘的脸面!”

孙绍祖本也不指望能把这些人打死,不过给个教训便是。当下便说道:“你去回太太就说,这些人犯了错才挨了打。没跟太太请示却是我的错,稍后我亲自去向太太请罪!”

迎春郑重的对贾琏福了一礼,起身轻声道:“哥哥我也多谢的。其实若不是嫂子心中敬爱你,我又算哪个名牌上的人呢。哥哥可把往日的改了吧。有谁陪你一辈子,有谁真心实意为你打算。”

黛玉娇笑道:“姐姐为了我好,我再不会看错的。”迎春说道:“你这眼神儿我可信不过!认了个干妈,认了个干姐姐,只看人家嘘寒问暖,说两句贴心话就对人掏心挖肺,岂不知人家正图谋你的心尖子呢。”

晚间孙绍祖回来后,看到迎春手中虽拿着本书却是皱着眉头在呆,印象中迎春除了生气火时,脸上是常带三分笑意的,这副愁的样子很是少见,因此很稀奇,笑问道:“这是怎么了,为难什么呢?”迎春撇了他一眼叹了口气。

孙绍祖越笑了:“什么天大的难事,还叹上气了。”迎春看着孙绍祖眼中的笑意不由也笑了。一时不知怎么周遭涌动着一股莫名的欢欣气息,两个人眼瞅眼对着脸呵呵的傻笑了一起子。

笑完了,两个人才反省上来怎么竟是傻了一般,孙绍祖讪笑了一声端起茶碗转过脸去喝,迎春低下头瞄着书上,终究也没看进什么,屋子里一点声音也没有。

过了好一会儿,胖猫从外头小跑了进来,喵的一声站在地下瞅了孙绍祖一眼,从迎春身后猛的窜到了炕上,踱到了炕头上卧下。孙绍祖轻咳了一声放下茶碗问道:“在想什么呢?”迎春道:“小妹成亲的贺礼你可送了?太太问我要呢。”

孙绍祖奇道:“这又要做什么?当日我己给了三千两银子,太太又把咱们库房里的东西搬了个差不多,还问你要什么!”迎春嗔道:“当日你也不和我说一声,我还以为你送的简薄了,只送了自己的,把我拉下了,就答应了再送一份。”

孙绍祖当日确实没想过迎春,闻言不由面上有些热,亏得他肤色红,烛光又暗,倒看不出来,只道:“这还用特意说?咱们夫妻不送一份,难道还要分开来?再说这些东西与旁人十份也当得了吧。偏这些人倒还嫌少。”

迎春道:“说这些做什么呢。只当是孝敬太太了,只是眼下这事怎么办呢。当日孙姨娘还送了几件好东西呢,差一点的不说我自己拿不出手,叫别人就怎么看呢,正经嫂子给小姑子的东西连姨娘给的都比不上?若要找别的,你看看我这屋子哪里还有什么好东西。”

孙绍祖道:“你嫁妆里不是也有几件好东西来着。你那个爹也真是的,自己吃酒作乐买小妾大把大把银子的花,却只给了你那么点子嫁妆。”迎春白了孙绍祖一眼道:“不言长辈是非成吗?你也知道我嫁妆少,只那么几件好东西,怎么,早就惦记上了?”

孙绍祖笑道:“你在埋汰我?那点玩意儿也值得我惦记?再说他能做我说说还不行?”迎春笑道:“只怕你说不响。你说你不惦记,可是你想惦记也没了,知道哪里去了吗?”迎春轻轻咳了一声掰着白玉般细嫩柔软的手指细细数道:“某一日差了绣桔盛了果子孝敬太太处,翡翠玉盘一件没了。某一日折了时令鲜花送太太处观赏,宋窑长肩美人瓤一件没了。还有某一日太太借名家山水巨副画卷取了没还……”迎春停下想了想道:“不行,我得去瞧瞧嫁妆单子,后面都注了去处因由了,一件也少不了。”

孙绍祖听的脸色黑道:“行了,知道了。明儿我去给你找了东西给太太。”迎春哼道:“这还差不多。可千万挑好的,别让我丢面子。当日孙姨娘送了龙凤玉牌,还有……”孙绍祖听到此处一愣道:“等等,龙凤玉牌?”

迎春看孙绍祖问起悄悄一笑,说的更加仔细道:“上等的籽料,雕工精致写意,看上去很是别致……”孙绍祖没等听完撂下茶碗转身下炕怒气冲冲往前院去了。

原来孙绍祖真正珍贵的东西却是并不往库房放的,都另收在自己屋子里。因以前都是孙姨娘照顾着,所以这些东西有时候顺手就让她给收着了。孙绍祖自以为妥当,也不太上心,多件少件早也记不清了,只是这对玉牌却是当日陈六轩送给自己和迎春成亲的贺礼,孙绍祖很是喜欢收了起来,若迎春不提也就那么忘了,偏被孙姨娘拿去讨好太太,又被迎春说出来。

孙绍祖越想越生气,本来嘛太太从库里拿东西也就罢了,毕竟是自己的母亲。可这孙姨娘又算什么,因是太太给的,又有当日自己失手打掉了她一个成形的孩儿,加上愧疚所以对她格外看重了一些,她一向也是仔细的,平日里也没少给她东西,再想不到她竟是心大了,自己的东西连问一声都不就自取自拿的,不过是个丫头,竟真当自己是主人了。

再一想这是碰巧知道的,还有不知道的呢。往深里想难道她的心竟是还在太太那边的?再想到孙母给的玉绫,前次那小丫头的态度,这管家的事宁肯让这两个人做也不让迎春沾着一点。自己的妻子,这府里正经的女主人,在下人眼里连个姨娘都赶不上,又不是没有手段的,今天这般地步是因为什么,不还是太太的有意纵容,再有前头朋友说的那些话,忽然现这府里竟是被别人把持了,自己两口子倒要靠边了。

一路上孙绍祖心思翻了千万个,到了院外,哐哴一声将门踹开,踏步进了正房。厢房里的姬妾丫头听着动静,一个个摒声静息,一时间颇有些人人自危的意味。不一时就听到正屋传来高声的喝骂和断续的低泣声。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春节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