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桔将一大漆八宝纹攒盒放在桌上,打开里面,中间一个周围八个共九小攒盘,各装了松仁腰果榛子落花生葵花子莲子无花果桂圆胡楱子几样干果。取了一方帕子铺在桌上好放果壳,又寻了个细簪子给迎春好拔果仁儿,然后才转身去厨房取水。

过了一会孙绍祖方道:“你们是随我一起进京的。这些年你们两口子帮我打理着府中内外,做的很好。我也倚重你们。难道只因换了太太当家,没像从前一样重用你们,就开始有了私心,打起自己的小算盘了。”

孙绍祖却并没理会孙姨娘在说些什么,心中正想着迎春昨日月下朦胧的身姿,当下把手中的毛巾一扔转身走了。只留下一句:“你自睡吧,我去你们奶奶院子了。”

绣桔板着小脸道:“大奶奶只几日不在家,却不想这屋里竟出了贼。说吧,是谁干的。”两个小丫头一听少了东西却是吓的扑通跪下急的摇头摆手争着辩解。绣桔道:“嚷嚷什么。即使不是你们干的,你们也是和那贼一伙的。要不怎么往日没少什么东西,偏留你们看屋子的时候出了这事。这少的东西即使把你们卖了也赔不起。”

直到孙绍祖和那小丫头的身影拐了弯,那团萤萤的亮光再也看不见,迎春又在这清冷的夜色里站了一会方领着众人回自己的院子。

这迎春却也冤屈,她自来生性木讷,别的女孩尚且偷看过西厢牡丹一类的杂书,甚或也偶有悄悄幻想自己的婚嫁之事。迎春却除了和姐妹们玩耍,外事一概不理,只顾醉心摆弄围棋。成亲前该有女性长辈教导之事,这邢夫人却一心只盯在她的嫁妆上,她也就这么懵懵懂懂上了花轿。待洞房时孙绍祖又不是怜花之人,迎春只觉痛疼难熬,若孙绍祖想换个花样,她也只觉羞愤,从此对闺房之事存了惧怕之心。

一连几日忧心重重,待平儿问起,方趁了没人时说道:“还不是为这利子钱。这几年家里渐空,若没这个钱,我这嫁妆早己不够填的。只是若要继续做下去,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事,可不是能善了的。”

迎春因问道:“这几日怎么都不见宝钗。”凤姐道:“她家不是娶的那夏家金桂吗,每日家搅的鸡飞狗跳的,连她妈在家都要常常受气的,倒多亏她劝慰着,还要弹压着那泼妇免的生事。因此倒不太常来园子了。”说完低笑道:“那悍妇外号‘河东狮’,叫我说赶明儿正经的你该去学学才是,若那孙家再不识好歹,你也给她闹个天翻地覆!”迎春笑道:“叫我说薛大哥混号‘呆霸王’和她倒正好是一对。”

凤姐笑道:“就你耳朵尖,怎么就听着了呢。我们去拜菩萨可不是去顽!”

一时外面有小丫头说话声,凤姐问道:“外面嚷嚷什么呢?”小红在外回道:“旺儿媳妇有事回奶奶。遣了小丫头来找。”凤姐高声道:“什么天大的事儿,急巴巴的跑了这儿来找!让她等着!”

不一时麝月用小洋漆茶盘端了一官窑脱胎填白盖碗上来。腻白的茶碗中清汤嫩绿明亮,,黛玉端起来轻吹了吹,却是香郁若兰浓烈扑鼻,小啜一口清雅甘醇,还似有丝丝蜜蜂甜味儿,确是好茶。偿完说道:“还好。”宝玉忙要催麝月将茶包好直接送到潇湘馆去。黛玉撇了宝玉一眼道:“你这样着急,莫不是要打了我拿了茶快快走人?”宝玉笑道:“天地良心!我何曾有撵过妹妹的时候?我倒巴不得妹妹日日时时来才好。”黛玉道:“休要胡说了!上月凤姐姐才送了我不少新茶。你的只管放在这儿,我几时想喝过来喝就是了。”

迎春道:“有些明明能施援手的,却只是嘴上替你打抱不平,哪怕说的再动听,掉上一缸子眼泪,也不过一片虚情假意罢了,更别说那些事不关己冷眼旁观的,至少你这几滴泪却是真心实意的。姐姐我记在心上了。”

凤姐白了贾琏一眼道:“我倒是想呢,就是没个好哥哥好嫂子为我打算!再者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似的无事便喝酒作乐?还玩耍散心呢,我们可没那个闲工夫!你不看我成日家忙的脚不着地的,还以为我挺松快的呢?莫不是想哄我的银子了?”

宝玉低声黯然道:“我知是瞒不过你的。今个儿,二姐姐的奶妈来找我,说二姐姐过的实在难捱,那孙绍祖经常责骂,他太太也刻薄,现在只得一个绣桔使唤,病了都没人理。”

一时孙绍祖来到孙母院子,有小丫头打了帘子,引了到了东间,屋子里满是热气还夹杂着甜腻的薰香味,窗上己挂了厚窗幔。临窗的炕上,中间放了炕桌,桌上点了蜡烛,大丫头玉绫跪坐在炕上拿了小剪在剪烛花,孙母端坐在炕上就了烛光眯着眼细细察看桌上的帐本子,手边还放了一个红木小算盘。

迎春道:“急什么,要做冬衣裳还早着呢,到时再说。说不定我们就不缺人了。”

孙绍祖一听急道:“这门亲事不妥!”

迎春轻轻一嗅,依旧一股子酸腐臭味,看着床上四仰八叉占了大半个床,心下一阵恨恨,上床一只手掰了孙绍祖头,另一手点了耳后一处昏睡穴,确定明天天亮前醒不过来,这才一脚将孙绍祖“扑通”踹下床,又扔了被子也不知盖在头上脚上,自顾自睡了。

“床帐就换上那副藕合色花帐如何,天渐凉了,把那套银红撒花椅搭也摆上吧,被子呢”绣桔打量了一下屋里的摆设。

第二日孙永平向孙绍祖汇报完帐目家事。看孙绍祖心情尚好便道:“大奶奶想把小厨房给拾掇一下。”孙绍祖道:“这点子小事也值当来说。”

孙永平道:“那里多年没用要是重整差不多算是重建了。要添置不少东西呢。因想着先请示过大爷再去回太太。”孙绍祖皱了眉道:“她这是折腾什么。莫非又出了什么妖蛾子?还是大厨房做的不够她吃的?即如此就不用管她了。”

孙永平一看孙绍祖起身要走忙道:“这倒不是,听说是为大爷。”孙绍祖闻言停下脚步轻转头问道:“怎么说?”孙永平回道:“听我家的说是那小丫头说的。说是大奶奶想着大爷常喝酒,有了小厨房给大爷做碗醒酒汤倒是方便,再者天凉了,也让大爷回屋时就有热汤热水。”孙绍祖听了心下甚是熨贴。淡淡说道:“需要什么,你看着办吧。这些小事不必回太太了。银子从我帐上走就是。”说完悠然迈步出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