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咽下饭方道:“实是饿的慌了。中午没来的及吃饭呢。”凤姐问道:“又不急在一时,慢慢来就是了,何至于连饭都不吃了。可打听好了。”贾琏从怀中取出地契递给凤姐道:“不光打听好了,直接办好了。但只上午就好几家打听着要买的,这样合心的实不多见,所以我紧着给办了。只是贵了些,你给我的银子都用了。”凤姐一边细看一边皱了眉头道:“这么贵!也罢了,就当给你妹妹添妆了!”

贾琏道:“难道他们叫我去吃酒我能说不去?先不说我管着这府里外务,就是平常里,谁家男人没有个应酬交际?”凤姐道:“我几时不叫你出去吃酒了?我竟是单为这个说你不成?罢了,你也别和我打马虎眼子,随你要怎样吧。”

一时凤姐轻咳了两声顽笑道:“今儿二姑奶奶八百年难遇一回的求到我头上来,我也得好生拿捏拿捏才是。”说完只一本正经的端坐喝茶,惹的迎春一阵轻笑,两腮晕红,双眸水润,真真是明丽鲜研,倒把王熙凤看的心中只是暗暗叹息。

一时迎春来了,拉着手嘱了一通,回家只管在长辈跟前尽尽孝心,和姐妹们好好玩耍几日,不用记挂家里云云。迎春只低头答应称是。待辞了孙母,迎春回屋稍事打扮,将穿戴常用之物收了两个包裹,又将昨夜收拾的两个匣子掩在包裹中,带着绣桔上了贾府派来的马车。又有孙母派了几个媳妇婆子跟着坐了另一辆护送。

宝玉道:“二姐姐自嫁了人这么久,也并没有回来一趟,想来也该记挂老太太,太太们的。”说着只扭股糖似的撒娇让接回迎春来,几个姐妹也在一边帮腔。

孙绍祖其实自知无理,只不过今日之事,因想太太自己也有梯己,不管往日里还是节下饰绸缎也孝敬了不少,帮自己管家也罢了,偏是一次次借着名目揽钱,就连各处庄子的孝敬都要运了大半回老家,说什么京中与大同风貌不同,这些物件送回去给你兄弟妹妹看看,也不枉咱们来这一趟。其实家中产业大半交了兄弟在管,自己这点东西实在不算什么。可父母如此偏心,倒叫人寒心,早憋了一股火气。偏今日太太又提了迎春,言语中颇多不满,因此借了这个由头作了出来。孙绍祖己是冷静下来,听迎春道:“我因病了这十几日,这个家里连问都不曾问一声,今日方能下床就去给太太请安,又引来你一通怒火。贾家也早将我抛在一边竟连打个人来看一眼都不曾。反正我也是个爷不疼娘不爱天独地孤的,孤零零一个人死了倒是干净!你只打死我吧,说出去,把自己媳妇作践死,倒也是一份体面!”说完又是掩面痛哭。

孙绍祖微皱着眉头,将手中帐本卷了直筒,抵在额头,轻敲了几下道:“这样,只留够府里用的,再留出赏人的。剩下的知交故旧里有那家境不好或没有庄子的分了送去,只说尝个鲜吧。”

直一个多时辰才无人来回。孙母方才打量了迎春一眼道:“今儿怎么过来了?”

孙绍祖之父初来便各处走动了一下。一次酒宴上正坐在贾赦旁边,其说银钱一时凑手望先借着周转几日,过几日便还云云。因想着祖上也算曾有一点子恩情,又加上有了三分醉意,立时遣了孙绍祖送了五千两银子过来。孙绍祖心下不忿,知这笔银子怕是有去无回,因父亲催的急,也不急分说,只得吃了这个亏,心想让父亲得个教训也好。

绣桔看着迎春一脸呆滞,颇有些气急而笑:“也是,姑娘素来对这些是不上心的。这是柳姨娘。哼,也不知傲个什么劲,她老父亲是个秀才,自己天天摆弄些琴棋书画,成天价一幅清高样,不过是个寒门祚户出身,倒是比别人都高贵的样儿。给谁看呢!”

迎春摆手让绣桔出去道:“行了,休息吧,夜里听到什么也只管安心,我自理会的。”

嬷嬷想了一下道:“传话是能的,后院角门就可悄悄出去,我和后院看角门的婆子还算相熟,给她塞些点心吃食或是几个大钱。只是回去找谁呢,只恐指望不上。”

绣桔一边急道:“谁说不是呢,可现如今,婆家不顾,娘家不管,姑爷又是这样的浑人,见天的和姑娘闹。可怎么办呢?您老是有岁数的人了,经的事多,给想个法子呀!这一辈子还长着呢,总不能就这样耗死呀。”7788xiaoshuo

乱糟糟的转了许多的念头,也不知过去多长时间。

黛玉道:“姐姐只管说,我明白,你是为我好才说,倘是别人谁管你呢?我只有感谢亲近的,断没有恼的。”

迎春缓缓道:“妹妹的心事我知道,只怕园子长眼睛的也都心下明白呢!只是你却怎么个打算呢?”

黛玉怔然道:“我孤身一人寄住在这里,能有什么打算,左不过盼着老太太不为着这几年的情分,也只看在我过世的母亲面上顾念我几分罢了。”

迎春道嗤笑道:“虽你生了颗玲珑心,在世情上却是如此糊涂!旁人都是靠不住的。要靠自己早作打算才好!老话说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话糙理不糙,爹娘尚有顾及不到之处何况外祖。”又道:“世人都有个远近亲疏。是你亲还是宝玉亲?男女七岁不同席,宝玉这么大了还在这园里厮混,又不是亲兄妹。若没有这个打算,如此一来这算个什么体统,女孩的名声还要不要了;若说有这样的想法,为何却又不早早替你们定了下来。瞧在旁人眼里成个什么事儿!再说老太太终究年纪大了,管不了太多。府里传的金玉之言难道你不知道?若说没有上头推波助澜,如何闹的人尽皆知!”

“有那嚼舌的说你吃用都是这府里的,难道你自己也这般信了。你家先祖也曾世袭列候,若没两个家底,这府里上下一群富贵眼能把你母亲嫁过去?再说你父亲先任兰台寺大夫,又是扬州巡盐御史,不通时务的都知道盐政和财富挂勾。可是你家的钱财呢,田产呢,都到哪里去了?你细想想吧!你也别怨我谈这些黄白俗物,姐姐我也是自己过日子才知道它的好使。”

黛玉此时早己呆了,脸色苍白,眼中泪珠滚滚洒落。

迎春为了将她点醒也不理会一径说道:“探春惜春我是不会和她们说这样话的。这府里早是寅年吃了卯粮,内囊己尽,却还不知节俭,一味奢侈,更别提外面还有那惹事生非,为非作歹的。实己是烈火烹油之势。我们姐妹是这府里养大的,往前十几年即享用了这荣华富贵,往后的日子是好是歹受着就是了,大不了是这条命罢了。可你呢,你又不是这里的,更不欠了谁的,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何必陷在这里。说严重些,为了荣华富贵,卖儿卖女的尚多着呢,难道你就这么随波逐流,到时由着人算计!”

又说道:“再说宝兄弟,虽是至情至性,但却太没担当,当日的金钏,前次的晴雯,哪一个不是因了他,若他平日尊重上进些,太太也不至于作到这些丫头身上,即事出了,他却一句话也不敢说,只一味逃了,事后痛哭一番,写几篇悼文。命都没了,那些还有用吗?若你只认准他了,就得想想他平日最厌烦仕途经济,最喜好拈花弄草,吟诗作对,可这些是能充饥还是能御寒?你二人真能有情饮水饱?早作打算才不至事到临头茫然无措。”

黛玉悲道:“二姐姐不避嫌的跟我说了这许多,怕是亲姐姐也就如此了。我又何尝愿意寄人篱下听着别人的风言风语看人眼色过的小心翼翼,只当年还小,父亲后事一应家中事务都是这府里理的。没人给我说过我也不记的什么了。现如今我孤零零一个,又能走到哪里去。再说我这个身子也不知有几年好活。”

迎春道:“说的什么丧气话。叫我说,你这身病倒有大半是心事太多,思虑过重惹的。但凡心胸开阔些,平日里多在园里转转,多吃几口饭比吃什么药都强。我也不逼你下什么决定,先走着看吧,只你和宝玉的事,你要想想最坏的结果,若是一门心思钻牛角尖,谁也帮不了你。再就把自己值钱的物件收好了,要紧要紧!”

黛玉听到这儿睫毛上还挂着颗泪珠儿就笑了:“姐姐都要钻钱眼儿里去了!”迎春刮了下黛玉小俏的鼻尖,笑道:“是呀,钻钱眼里去了,你倒不怕我把你卖掉了赚钱。”

黛玉娇笑道:“姐姐为了我好,我再不会看错的。”迎春说道:“你这眼神儿我可信不过!认了个干妈,认了个干姐姐,只看人家嘘寒问暖,说两句贴心话就对人掏心挖肺,岂不知人家正图谋你的心尖子呢。”

因院中渐有人影声,两人也不再多说。不一时紫娟用黑漆托盘端了两碗粥并两碟腌菜。迎春喝了粥又吃了几块枣泥山药糕才做罢,黛玉也跟着吃的少有的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