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和李响离开。

其实我也没什么可准备的,见面的礼物是李响替我选好了的,我穿什么,拎什么,也是他挑好了的。我只要接受他的安排,去吃顿饭就行。

回去之前的晚上,我站在旅馆的楼顶,那里有个大大的晒台,可以在上面看星星。也许因为是高原,星星看起来特别低,仿佛触手可及。

“那个时候,你恨母亲吧?”李响问。

我想起几个月前独自坐火车去广州找江和的情景,那时候是夏天,车厢里闷热而拥挤,我也是这样枕着铁轨的铮铮声音,到了他的城市。

“乔,到了我这个年纪,很多东西都已经放下了,不重要了。你还年轻,所以也许并不能十分了解。我希望你可以是清淡端然的女子,对人事,对生活,保持中肯的态度。这样不容易伤害生活,也不容易被它所伤。”

“乔,我知道你是这样的执念,但是不要因此就对周围的人视而不见。我看得出来李响对你是真心的,如果你能够放下包袱,跟着他,未必不会幸福。”

除了江和,这个世界上到底还有什么是我关心的。周围的人事,我都漠不关心,就像一个聋子,瞎子。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到。

李响将我打横抱起,我已经哭得神志不清,他把我放到后车座,拿毛巾给我擦身上的雨水。我们都湿透了。他把毛巾塞给我,然后动车子。

空气里很安静,只有墙壁上的挂钟不紧不慢地走针,泰然自若。

有段时间不想念江和,甚至不会记起他的名字,他的脸。当身体承载痛苦到达一定限度的时候,会自动进行回避。因为想起他,总是痛,所以就不去想起。曾经,江和是空气,没有他我活不下去,他是所有生活下去的意义。感觉生活在一种真空的状态,一切都显得不真实。呼吸,但是找不到理由。就是这样。

“去哪里,回学校还是去广州?”他问。

我弯下腰,给他看苏晴在电话里告诉我的地址。让他载我去。他笑着让我上车,非常热情。

“怀孕了。”她看了一眼化验单说,眼睛都没抬。

我一个人住在租的房子里,考虑如何解决肚子里的孩子。我只能独自面对,没有人可以帮我。

我承认,直到那一刻,我的心里依然有希望。幻想着江和知道这个消息,会改变态度,会到我身边,再也不离开。

“林屿森,够了。”我说。

“我们去食堂,边吃饭边说吧,我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很饿。”我说。

汽车站的喇叭响起,我该走了。我站起身,向文森特道别。

“白天的时候,教一群孩子画画水彩,然后就一个人到这里写生。晚上的时候,月光打在湖面上,特别宁静。乔,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平静。”

我想起文森特的话,他说“梵高是个永远的孩子。他的眼睛永远干净,所以可以画出那样纯净恣意的画。他的单纯真诚是难得一见不能复制的美。然而他终究是个病人,他割下一只耳朵,送给一个妓女。在世界看来,他是疯了。但是在那只耳朵的听觉里,是这个世界疯了。”

“江和,我回去了。”我写。

“我们不可能的,莫言。我想你过得好,你应该找一个健全温暖的人,给你爱护,承担你的伤痛。你应该好好被爱,莫言。”

江和给我订的标准间,布置很舒适。打开窗户可以看见珠江,还有如江水一样涌动的人流。

“莫言,你怎么会来。”江和接过我手里的行李。

“我要去找江和,需要钱。”

“为什么,你并没有说错。”我抬起脸。

“你看,你多聪明,一学就会。”他在我的耳边轻声说,暖气喷到我的耳后,痒痒的。

“那么,乔小姐愿意给我们杂志画插图么,我可以提供让你满意的待遇。”他微笑着,自信中不乏恭谦。

我很高兴,他懂得我对江和的感情。

一年就快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