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果然如他们的预测,王夫人没有撑过去。

事实上,在她咳出血昏过去之后,便一直不曾清醒。因此,即使在所有人不眠不休地看顾下,仍旧溘然而逝,但在她的嘴角却若有似无地噙着一抹睡梦般的微笑。

浣儿一直维持着不哭不笑的表情,安静坐在床边,相较于忍不住伏地恸哭的王达和小月,她的平静显得奇异且突兀。

莫殷磊向儒生使了个眼色,儒生会意地领着两个哭成一团的忠仆,准备打理王夫人的后事。然后他拉起浣儿的手.想将她带到外庭。

浣儿立即显出了抗拒的姿态,不肯离开,他干脆半抱半拖地将地带出去。

他的举动惹来浣儿愤怒的挣扎。“放…放手,放开我、”只是他强硬的态度根本不受她撼动,直到他松手时,两人已站在夜色里。

浣儿在感到他的钳制放松后,立即转过头往回走去,但是她的左手腕却冷不防地被他伸手扣住。

她反射一甩怒道:“放开,我要回去陪着娘。”

他没说话,只是坚持地扣着她的手,稳稳地拿捏着,伤不着她,也教她挣脱不开。

浣儿被他的霸道逼怒,抬起自由的右手泄愤似地捶打他的胸膛。“你抓着我做什么?让我回去陪我娘!”

“娘已经走了,浣儿。”他终于开口,虽然轻声,句句却是现实残忍的提醒。

她霍然抬起晶亮的双眸怒瞪他。“不关你的事,让我进去陪我娘!”她重复着脑中唯一的念头,执拗得反掌,一点也不在乎是否扭痛了自己的手腕。

他怕她的盲目伤到自己,干脆一把揽住她的腰身紧贴他,不让她动弹,一手扣住她的下吧,强迫她看向他。

“听着,浣儿,娘她已经走了,别再这么幼稚、”他沉着嗓音责备,看着她的眼,刻意而且狠心地,确定他的一字一句清晰地敲进她麻木的思维。

浣儿不停地喘息着,被动地看着他,靠在他怀里一他不动,眸中炯然的怒火渐渐微弱灭去,代之以浓重的水雾慢慢涌散开来。

“你…胡…胡说,娘只是…睡…睡…”她无法再自欺下去,语音开始破碎。原本麻木得近乎死去的灵魂,被哀伤孤独渐渐侵蚀,伤口的抽痛逐渐加剧。

她不懂,他为什么要执意撕裂她?他才发过誓不伤害她的,不是吗?

她的胸口好痛、好痛,谁来救她?

“让娘安息吧!别让她走得牵挂。你忘了?你未来的日子注定要与我依附一生,我不准你再继续折磨自己。”他温暖的气息环绕她,如救命甘霖似地抚慰了她的绝望。

强硬的字句,竟奇异地带着令人安心的怜惜语气。这是从那冷酷的男人嘴里说出来的?

依附一生?好霸道。

她生气地想对那个狂妄宜示的男人皱眉。结果却化成串串泪珠,从她脸颊滑下,滴入他胸前的衣襟,消失不见。仿佛从她灵魂释放而出的哀伤,被他一点一滴,无声地尽数吸收。

抓着他的衣襟,贴附在他的胸口,浣儿竭力哭出她所有的绝望、孤单。失去了母亲,她真的从此无依无归。

坚实的双臂沉默地环住她,慷慨地给予温暖的庇护所。

暖和的力量从四面八方向她涌来,从皮肤渐渐渗入骨髓,渗入冰冷封闭的心墙。

她似有所觉地慢慢止住了哭泣。

好暖呵!暖意渐渐地包围住她。

她闭着眼睛,希望…希望可以永远不用睁开眼睛,永远就在这一方温暖里睡着…下一瞬,黑暗果然如她所愿地到来,浣儿软软地跌进接住她的强健臂膀里,虚脱地睡去。

莫殷磊抱起失去意识的浣儿,眼中闪过释然。

发泄过后的放松睡眠,是浣儿目前极需的。只要她释放了情绪,就一切无恙。

这个坚强又脆弱的矛盾体,激越地撞进他的心坎,是他听始料未及的。

“我以一生起誓,往后绝不让你再如此落泪悲恸。”他拂着浣儿胸口的龙风暖玉,低声说着只有他自己听见的诺言。“从你在幼时索去了我的玉佩之后,你就已是我的了。”

浣儿的泪水,撼动了他。她一滴一滴的泪,烫得让他忍不住猜测,有一天,她是否也会这样为他哭泣?

轻轻一笑,他觉得命运果然奇妙。当他还不解人事,不知何谓姻缘时,就已将他的娃娃新娘送到了他的手中。

如今娃娃长大了,命运又安排让她走回他的生命中。他既然已认她为侣,此生此世就注定不变。

浣儿依然在他怀中沉睡,听不见命运的轻笑声。

“我不要跟你去北方。”浣儿坚定地重申。一身的素缟衬得苍白的面容更加羸弱,可是她的眼神却炯亮且固执地望着莫殷磊。

“别忘了,你是我的妻子。”重复的对话令他耐心尽失,一簇火苗从深墨的眸中燃起。他考虑着干脆将她直接扔上马背。为浣儿处理了母亲的丧葬事宜后,他已浪费太多的时间在这里。他必须尽早回去,庄内庞大的事物尚待处理,总不能闲置太久,教年迈的父亲费神打点。

“那只是口头约定,又没拜堂,算不得准的。”浣儿天真地反驳。

“你想要它变成既成事实,也很容易。”莫殷磊双眼微微一眯,有些动怒地瞪着她。

浣儿吓得有点退缩,他的口吻明白地向她表示他不只是说说而已。

“我…求你,让我再留在这里一段时间。”她改以哀兵策略,希望能打动他。

莫殷磊恼了,一把抓过她,忍不住逼问出口。“是不是有人在等你?”莫非她是为了另一个男人,不愿离开?十六年的岁月中,很有可能早已心许某位相知相好的青梅竹马。

他为这个隐约潜伏在心里作祟的念头,引得一股无名醋火熊熊上扬。

若非心有所属,一个女孩儿家怎会频频暗示他退婚,宁愿担负身败名裂的风险?

浣儿被他毫无预警地扯过去,身子不稳地朝他倒下,她的双手反射性地叠上他的胸口支撑自己。衣料下的热气仿佛炙穿了她的肌肤,她慌得马上想收回手,却教他一把抱得牢牢的。

她又羞又惊。“你在说什么?”谁在等她?他问的是什么意思?

抱着不小心跌偎进他怀里的浣儿,莫殷磊探着她如水晶牧的眼眸。“你心里是不是有另外一个男人?”

地起初不了解他的话语,愣了一会儿,才领悟过来,顿时脸儿胀得通红。“你…可恶…”她羞愤得转身就走。

他竟把她想得如此不堪?

他怎能如此可恶?当初他理所当然地进入她的生命里,理所当然地打算她的未来,现在竟开始诋毁践踏她的尊严?他将她置于何地?真的当她是他的附属品看待?

“浣儿?”他惊觉他的怀疑伤到了她,挽住了她的腰,不让她拂袖而去。

浣儿几乎快哭了出来,转过头硬是不看他。她从小就不常哭,但是遇到了他,动不动就被他的三言两语逼出眼泪,她痛恨自己在他面前一次又一次地显露软弱。

“对不起!”低沉的道歉从她耳际传来。

她在一阵错愕后眨眼看他,泪水还挂在眼睫上。他竟然会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