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掷剑仰起头,阳光照得他微微地半闭起眼睛,恍然不知身在何处。

“卖包子唉…”

“卖冰糖葫芦…”

“有好吃的糖果…”

路边小贩的吆喝声让他发现,恍惚中他竟走到热闹的市集了。

他转头准备回到暂居的客栈,却瞧见市集的那头抬来一顶华丽的红妆小轿。大概是深居简出的闺中少女,为了采买胭脂等物品而来。

他本已经走远,却见那轿子垂着麦穗的门帘微微一抖动,伸出一只羊脂般滑腻,洁白如玉的手掌,轻轻地摆了一下。

只是比划了一下,那纤纤玉手随即便缩回了轿中。

他一愣,大叫:“杜微!杜微!”不顾一切地追上前去。

熙攘的市集淹没了他的叫声,人群将他和轿子越隔越远,周围的人纷纷回过头用异样的眼神瞅着他,像瞅着一个疯子。

他拨开挡路的人,奋力追着红妆轿子,发力狂奔。

转过一个街角,轿子被抬人了一所豪门宅楼。

楼花的门大敞着,里面传出轻飘飘的笙竹歌乐,不少衣裳光鲜的公子哥儿正在里面饮酒作乐,美貌的女子频频献酒,一振歌舞升平。

他被扑鼻而来浓郁的脂粉味弄傻了,像木头一样呆呆地瞅着那富丽堂皇的门匾,那上面妖娆又脉脉含情的几个字,如几把利剑,狠狠地刺进了他的心!

掷剑独自一人在清冷的屋子里喝着闷酒,冷峻的脸上透出凄楚。

“师兄,别再喝了!”满谅急冲冲地闯了进来,夺下掷剑的酒杯“别再折磨自己了,我有新消息!”

掷剑不语,干脆拿起酒壶长饮。

一直温暖着心头的那簇火苗熄灭了,熄灭得如此迅速如此不落痕迹,让他无法接受,烈酒烧得他胸口发烫,却也痛得惊人,带着撕裂般的痛楚盘踞在那里。

满谅伤心地坐在他对面,瞅着他状似平静地饮酒。

整整三天了,自从他们得知杜微已经香消玉殒之后,掷剑就一直这样静静地坐着.静静地喝酒,只是眼眸中,有一种痛彻心肺的伤悲。

“师兄,我有新消息…”他难过地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掷剑又喝了一大口酒,而后,整晚第一次开口,平平板板地说道:“她没有死。”

满谅倒吸了一口凉气。难道他已经知道事情的真相?

掷剑低声说:“我看见她了…”他丢下酒壶.闭起了双眸,眼角却慢慢泛出了泪,悄悄地跌落在衣领上。

“在挹翠院。”

精巧的雅阁内,一名娇美艳丽的女子横卧在软榻上小睡,白玉般的胳膊柔弱无力地搭在榻边,似是无限娇弱。

四壁上悬挂着惊世奇珍,名人字画,案台上摆着瑶琴、洞箫.清雅别致。

一股珍贵的檀香冉冉地在紫香炉内飘起,淡淡地迷人欲醉。

珠帘外,几个婢女打扮的女孩屏息静气,颇有耐性地等待着,直到那名美貌女子轻轻呻吟了一声,双目半开半闭地睁开,她们才鱼贯而入。

脸盆、毛巾、漱口水、薰香…准备得一应俱全。

美人慵懒地挥挥手.那些婢女只好留下东西齐刷刷地退出,只剩下贴身婢女小芹。

小芹扶她走到妆台前面,帮她漱洗,看着铜镜里脂粉不施,却美丽迷人的影子忍不住赞道:“小姐越来越美丽了…”

她手脚利落地帮她擦上妆粉,描长柳眉,用胭脂把原本俏丽的容貌描画得更加美艳。

“美丽吗…”

镜中的人儿却喃喃地低吟:“终究会变作白骨一堆…”

小芹无可奈何地耸耸肩,主子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情绪低落。

“小姐,昨天那个在市集上的人是不是一直喊着你的闺名?”她竭力回忆着,手上灵巧地把青丝梳起来盘好“小姐原先是叫杜…杜美吧?”她全无心机地问。

美人肩头一颤,缓缓摇头“没有杜微,只有十娘而己…”任勤快的婢女为她尽心装扮着。

“好了!”小芹望望她浑身上下的金玉绫罗和美艳不可直视的容颜,满意地说:“小姐的样子简直比皇后还要好看!”

这孩子的心中,大概认为皇后是天下最美丽的女人吧!

镜中人却恍若没听到,神情麻木地问:“今天妈妈让我见谁?”

小芹高高兴兴地说:“今天是位新客官,出手很阔绰,两个金元宝赏得妈妈眉开眼笑,让你赶紧去呢!他也是为听小姐的琴声才来的,除了你,谁也不要呢!”

杜十娘站起身来,淡淡地应道:“走吧。”

掷剑坐在厢房静静地等待。

直到他听到一连串细碎的脚步声,伴着贵重饰物彼此互相撞击发生的“叮当”声,慢慢由远而近时,他的胸中充满了激动。

她来了!

一袭白纱般轻盈的披肩笼在她圆润的肩头上,透着纱可以朦胧看见一点点冰肌雪肤;红色的长裙拖着长长的裙摆,在纤柔的腰肢恰到好处的摇摆之下,走路也优美如舞蹈一般;而她的脸上,两弯俏丽的柳叶眉,眉梢斜飞入鬓,一对秋瞳灿而多情,红唇微启着,妩媚动人。

杜十娘笑吟吟地上前施礼:“公子万福。”

他直惊得眉目变色,竟一点反应也做不出。

他爱上的姑娘刚毅自爱,如寒风中挺立的一枝冷冬寒梅,可是面前这支明丽的玫瑰,世故又大方,他只感觉很陌生、很遥远。

杜十娘只当他是平常的客人,为自己明媚的容貌所震惊,并不以为忤。旁边的小芹却已经在掩嘴吃吃暗笑“公子这回相信妈妈的话了吧?见了小姐您肯定会大吃一惊。不仅琴乐美妙动听,而且美得像仙子呢!”

仙子?

他痛心地蹙紧剑眉,该是坠人风尘的仙子才对。

旁边的婢女见他异样,都有些奇怪。

倒是杜十娘落落大方地遣退了所有的人,盈盈在他对前坐下。一声不发,先用纤纤十指抚弄起案上的瑶琴,柔和的音律回旋在厢房内。边弹奏,她边轻柔地说:“公子眉宇间积聚辛劳,想必是长途跋涉远路而来。另外还有一份辛酸,大概是遇见了不如意的事情吧…十娘不懂世事,只通些音乐,希望这首曲子能稍稍抚慰公子。”

辛劳?辛酸?

那全都是为了你!为何你见到昔日山盟诲誓的未婚夫君,竟丝毫认不出他的面目?

他在心底大声呐喊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点点滴滴的伤痛伴着她温柔的琴声渐渐令他伤痛入骨。

他不知这只是杜十娘世故的说词。她的眼中,任来者是谁都不重要,更不加以关心。

一曲终了,杜十娘笑语嫣然:“公子可是有话要对十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