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奴有一件事想请教教殿下!”东阁顿了顿,两指轻轻一撂白须,神思微陷于回忆,霜眉覆上沉痛,“先祖爷失踪前,老奴曾有幸见了先祖爷最后一面,先祖爷告诉老奴,他会留了一道旨意给老奴,百年后,会在他的后人手中,所以,老奴想请问殿下,是否在您的手上!”

庆安全身脱力地缩在被褥之上,看着儿子,那眸光里从内到外的一片苦痛之色氤氲弥漫,“他把钰儿的骨头全卸了,怎么会有这么阴毒的人,怎么说钰儿也是同他一起长大,就算是知道钰儿不是他的亲兄弟,就算知道是本宫派人杀他兄妹,报仇也不应是这个报法呀,太狠了,太狠了……”庆安已完全失控,脑子里全然是方才贺锦钰受到伤害的那些残酷画面。

一进大门,入眼即是镂金雕花的奢华,处处鲜花盛放,可在她的眼中,却是如墓地长满枯黄的衰败。

当夜,他就马不停蹄地地潜入苍月,乔装进入川西,废尽周折方找到被姚氏一族囚禁了近五年的灵碎子。当灵碎子告诉他,申苏锦其实是申钥儿时,他一口血就喷了出来,心脏骤停,幸亏灵碎子医术高明,硬将他从垂死边缘救回,并引出了他的心蛊。

贺元奇不待申皓儿回话,马上向顾城亦谨声道,“皇上,申护卫虽是大魏人氏,但他在苍月早已根植于人心,况且,申护卫也是我朝的武状元,有功名在身。这事事关他的真假身份,不能含糊半份,臣请皇上下函,让申剑国赴苍月,亲自解开申护卫的身份之谜!”

“平身!”顾城亦一派从容坐下来后,方示意城下的众臣及百姓起身。

她因为太急着表示自已没说谎,也不知生出什么力道,竟一下推开那妇人的禁铟,一骨碌地爬了志来,“大人,我没……不敢的……不敢撒谎的……大人,你瞧,瞧呀,我给你看……”语无伦次中还傻傻地开始解开衣袍上的带子,想力证自已所言不假,“大人,这件衣服确确实实是穿在臣女身上,大人可以明鉴,大人,大人,臣女要见景王殿下!求大人让臣女见景王殿下……”

马车旁一个紫袍官服的中年男子闻言,神色变了变,匆匆步出,朝着马车内一揖,谨声道,“殿下,下官失职,管教下属不严,待下官回府衙一定严察不怠!”

她连思考的力气也没有,全身所有的能量都用在四肢上,连滚带爬地欲逃出义庄,谁料刚迈了两步,被自已的裙裾绊了一下,身体失了平衡,整个人半倾着向前扑去。此时,月光正好打在此处,触目的是一张辩不清男女的脸,一边高高肿起,一边略微坍陷,已呈腐烂之色,那一双几欲爆裂的眼珠狠狠地朝天翻着,嘴角黏糊几只细长的蛆在那翻着身子,令人心胆俱裂的可怖和阴森。

她笑着打开卷着一条细棍的密函,当看到密函中的五个字时,贺锦年瞳孔凝缩剧动,心口狠狠一窒,嘴角残余的笑一寸一寸地褪去,惨白一片。

“六月,我刚才好象听见鱼儿跳水的声音,你是不是也看到了?”她突然动了动,伸出手在空中摸索着,“你又哭了?”

又见顾城军舒舒服服服地躺在凉榻之上,睡得人事不知,可帝王哪有如此容易哄骗,方才见星王妃往死里拧顾城军的手臂时,他分明看到顾城军疼得连腮帮子都在颤抖。

他不能留下受伤的申苏锦,也无法带着重伤的申苏锦往郊外逃命,就算途中不会遇到杀手,申苏锦也可能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去!

在苍月这个大陆上,他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骤然见到传说中的少主子,心不由自主地惊颤起来,“奴婢桃园谷弟子,大魏枫桥行苑苑主见过少主子!”她款款上前,依着桃园谷的规距在一丈开外停下,四肢伏地!而后,缓缓抬,绽开最美丽、最自信的笑容。

申皓儿只觉得胸中有股烧灼之气乱窜,两人互相瞪视许久后,申皓儿狠狠吐出胸中一口污浊气,尽量命自已冷静下来,颜墨璃的话也在情在理,她确实不会没事要申苏锦,想来,也是实不得已方找她商量。

而在大魏,申剑国也暗中为秦邵臻辅路,去年,所有的安排差不多就绪后,申剑国收到了申钥儿的密函,说她一切安排妥当,即日就要回大魏。

苍月大陆很多人知道申氏一族拥有气脉,但就是无人知道此脉深藏何处!这或许也是少主子一直无法得到申苏锦的身体的原故,申家的人把他护得太好!

严宝枫回身走到颜墨璃的身边,从怀兜里掏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这银子她存了很久,向来是随身带着,“小姐,我这里有五十两的银票子,那您帮奴婢转给城东广华药庄的伙计严子欢吧,我爹生病了,这些银子他们用得上!”心想,反正颜墨璃要去药庄进些药品,这也是顺道。

久久得不到任何回应,她心中疑惑,眸光缓缓沿着那白色缎面的锦靴上滑,“公子,申苏锦是申夫人唯一的儿子,申夫人她……”当抬看到他的脸时,却看到那一双桃花眸了无温度,冷冷地看着他,高贵淡漠的冷凝气质都如同王者般不怒自威,心中一凛,便噤了口。

她喜出望外,并捕捉到了同门师姐的眼里一闪而逝的妒忌,她上前缓至少主子的身前,他坐着,她矜持地控制着呼吸,跪下身子,“少主子,奴婢失礼了!”

梦依伊眼中出现一抹玩味,慢条厮理地添了一句,“没问题,昊王府的侧门虽小了点,但只要在门口安排十个八个龟奴接客,自然门面就撑起来了!”既然有人想借她的地盘玩,她一定是奉陪到底!她梦依伊怕什么?她是唯恐天下不乱!

一路上,他想了好几种可能,最坏的一种,就是星王妃去兰桂坊捉奸,结果闹出误会,王妃娘娘被打了。

梦依伊马上用帕子掩了嘴装作含蓄的笑,端着标准的妓院老鸨的范儿,却隐不住那兴灾乐祸的眸光瞥着顾城军,“都说星王妃贤慧,治家有方,果然名不虚传,这汤儿都端到我这地盘来了!”

金闲来极含蓄地用了“放倒”惹得贺锦年心中暗笑,明明是药倒,这小子就是爱面子,但她面色装作一无所知。

她洗得很快,换上干净的亵衣时,屏风后却没什么动静,她有些疑惑地问,“六月,你洗好了么?”

“钥儿……”常念忽然轻声一唤,婉转得如让人沉浸在一场温柔的梦里,她的双手带着迟疑轻轻抚上贺锦年的眉目,一点一点地下移,最后落在了她的喉间,那里没有明显的男性特征,可这并不能代表什么,因为眼前这个少年显然尚未长开,身上没能明显的两性区别,她嘴角有些苦涩地否定,“你是钥儿么?可是你——”她看着贺锦年低了她近一个头的身高,申钥儿比她还高,脸可以易容,但身高无法造假的,她轻叹地收回了手,显然也以为是自已在痴人做梦!

梦依伊是兰桂坊的老鸨,在十七岁时,就继承了母亲留给她的群芳院,当时她年纪尚小,经营无方,又想坚持沿她母亲留下的遗命,除非那些女子自愿,否则不逼迫任何女子卖身,因此生意一落千丈,甚至一度差点被隔壁的雨竹倌兼并,是申钥儿的到来,彻底改变了她们的命运。

她递了一个眼神给肖妥尘,示意他去前门的马车里换了衣裳离开。

而今夜,她来苍月国燕京城最繁华城西华亭街雨竹倌,就是在这里墩守着,因为她曾听过六月提起的一些往事,虽然他脑中并没有年幼时的记忆,但他却清晰地记得,苍历111年,四月二十一那一天,他被人从后门强行带进了进雨竹倌中。

两人又静了下来,贺锦年抬了抬,看着天边一层团云的边缘微微透着亮光,便站起身,临走时留下一句,“有空多晒晒太阳!”

她站了很久,始终没改变姿势,直到天空突然暗冗了下来,似乎一场春雨就要来袭。

他答应过他的母妃,有一天,他会接他的母妃离开那个荆棘丛生之地。

“小贱种,你给小爷跑快些!”不远处传来一声稚嫩的男童的声音,带着命令的口吻,“给小爷蹲低些,你想摔死太子殿下?”

因为她张开口时,粘在唇瓣处的鼻涕被吹出一个滑稽的水泡!

其实这目的现在已经达到,庆安此时肯定已经知道,林皇后会将她出卖。

进了宫,一路有小太监执路,很快就到了林皇后的栖凤宫。

他儒雅俊秀,风姿卓越,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怎么看,都是个谪仙一样的人物。

林皇后倒不愿太失体统,提裙起身,平静地朝着顾铃兰微一福身,走到了帝王的身前,重重地一跪,狠狠地磕了几个响头,抬时,生生吞下喉中腥甜,“皇上,臣妾有罪,是臣妾管教宝嵌不严,以致她今日行为如此放纵,竟敢公然行凶,臣妾为人母,应代受女儿之过,请皇上降罪。还有,臣妾业已无颜为皇上分忧,臣妾会奉还凤印,从此归皈佛门不再问世事,求皇上成全!”

这样的场面如若在民间,相信所有的父母都会冲过去抱住女儿,可这是在皇家!

如果贺锦钰肯好好休息,或是太医及时现诊治,以他九岁的年纪,骨格的生长有着自愈的能力,会慢慢修复,不会造成更大的创伤。

所有动作近乎一气呵成。

第二轮是竞赛中最为激烈的争夺,在太子东宫培训期间,这一群少年每天都针对这一场比赛努力训练,除了天天闲逛皇宫的贺锦年和迟加入竞选的贺锦钰。

在下面观望的太子竞选者开始小声地取笑,尤其是阳光下,贺锦年单薄柔弱的身子站在那四个身强体壮的少年之中尤其显得突兀。

第三日,皇上下旨,今日开始第一轮的竞选太子伴读。贺锦年从这个消息闻出味来,笃定戴向荣已向皇帝递了案综。皇帝已经准备动手了,但为了安抚朝堂和后宫的稳定,依然按原计划,竞选太子伴读。

“皇嫂!”一抹嘲讽凉薄的笑容升起,庆安公主蓦然扬声,语带诛心,“皇嫂,你实不必在本宫面前也要演这些苦情戏,宝嵌的情况本宫有眼睛看得到,能帮的本宫一定尽全力,但陪葬的事,本宫不做!”

恰巧,当年的顾城亦需要林家的支持。

这种虎狼之药,顾宝嵌原本想弄在顾铃兰的身上,难怪前世顾铃兰会自尽,一个花样女子,失了贞节,毁了声名,最后连生育后代子嗣的权利也被剥夺。

此时,任何言语的安慰都是多余的,甚至是讽刺的。

何况,眼前的六月与贺家嫡子如此亲蜜的关系,凭着贺府的僻护,又怎么可能会流落到大魏成了一个伶人?

此时御花园因六月的身份再一次变得宁谧盎然。

但于秦邵臻却无一丝的兴趣再呆下去,他眸色渐如夜笼,抬苍凉地看着枝头的花蕊无声绽放,灰白色树梢上吐出蕾芽,亭台碧瓦,高檐一对百灵鸟正交颈欢叫着,这世间没人洞察得了他此刻的心头灰败得荒芜一片——

忆那年,那人嘴角绽开的笑容永远都是那般自信开朗,不知愁怅,没有抱怨,似乎凡事对她来讲,只要努力就可以争取得到,可她定是至死也不曾想到,害她的人竟然是最亲的家人。

只是,如今时光回溯,在这个时空,他不知道六月究竟流落何方,这让他有愧于她的嘱托。

心头唯有祈愿:钥儿,我愿意舍下万千世界让你重新活一遍。如果你再不醒来,我愿为你再举屠刀,你的仇恨我来替你了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