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你始终没有办法将他幻化成一个真实的人,一切的一切都只是想象,你甚至无法在脑海中合成一张脸。影子的脸始终是模糊的,虽然你已经为他勾画了五官。

我愣了一下,怎么了?不明就里地跟着他亦步亦趋,关切地问他,“你哪里不舒服,我再给你上点儿药。是不是刚才那人妖给你喝的酒有毒,你快吐出来呀!”

这死人妖是什么意思?

那人妖(我只能这么叫他)伸手抚了抚自己的鬓角,上下打量了我,又半扭着头问墙角的人,“还没来及问你呢,这又是谁啊?是你的小情人吗?”

不过我越听越觉得不对,那个男人的呻吟声不象有多欢娱蚀骨,反而带着痛苦的煎熬,跟他刚受完刑时的辗转低吟并无二样。我忍不住又偷眼看去,一看之下大惊失色。那个女人竟然扯开他的衣衫,手指摩挲着他胸前刚刚愈合的伤口,一下,两下……很快,他的伤口裂开,鲜血染在那女子雪白的指尖上,说不出的诡异妖艳。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关照进来时,我现自己竟然躺在他的稻草堆上,身上还盖着他的被子。我一下子想起昨晚的事,有些尴尬,一时不知如何解释,睁开眼睛偷偷看他,见他倚靠着墙,坐在离我几米远的地上,垂着头,也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

“这个吗?我爹锦公公他老人家(妈呀,还是他爹?真想采访一下锦公公,有这么个儿子作何感想)的心思谁能猜透呢?只是他特意吩咐下来,将慎行司的大刑尽数用在此人身上,若他开口求饶,就立刻禀报他老人家,若不开口就一直打下去,打到他开口为止。”

来到马桶边,他用缠着破布的手指,将被子的一角系在铁栏上,挪了两步,将另一角系在了石台一角的铁柱上。这才一下子跌坐到地上。

那人转身走了,我看着眼前垂头而坐的人,一阵伤心。他依旧一动不动,如老僧入定一般,仿佛周遭的事物都与他没有关系。

我走过去,从地上拿起水罐,虽然我口干舌燥,嗓子都冒烟了,但还是倒出一碗水拿到他嘴边,他就着我的手,喝了几口,便极轻地摇摇头,表示不要了。

门外要走的几个人停住,回头呵斥:“单独关押的都是死囚,你还担不起那个罪名。”

连马公公都有气无力了,“你刚不说你爹给人杀了吗?”

一边笔录的那个人身前的桌子上已经堆了雪片一样的纸,有的已经飘到地上,他哆嗦着从纸堆中抬起头,都快哭出来了,“姑娘,歇口气吧,我笔都写秃了。”

脸上尤挂着泪珠,我抽泣着,“公公(看我多懂礼貌,此刻让我叫他“祖爷爷”都成,就怕他一个太监,无福消受啊!),别费力气了,再把您老人家累着,您问我,您问什么,我说什么。”

就这点,我早就批评过她了,感情不是这样试出来的。但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问我:“还是不是好姐妹?我找男朋友是冲着找老公的目标找的(前两次她也是这么说的),这可关系到我的终身幸福!你也不想看我刚结婚就离吧……”

铁窗外的阳光照射进来,象给他的身上打了一道光束,使他整个人沐浴在金色的光芒之中。我如被施了魔咒一样走到他身前,仰头望他。但见他衣衫褴褛,碎布条一样挂在身上,浑身是黑的血污,有的伤口已经溃烂,有的伤口还在淌血。我看不清他的脸,他的头很长,乱蓬蓬地草一样遮住了大半的脸颊。他的头无力地歪在一边,象死了一样的了无声息。

我一直又讲到我怎么遇见他,迟疑地问:“这回明白了吗?”

他赶紧说:“明白了!”

我吁出一口气,长时间地讲话让我大脑缺氧,我摇摇晃晃地从石台上爬起来,摸着黑喝了点儿水,又倒了一碗给他,在他身边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双手抱膝。

我也不管他爱不爱听,是否听得懂,反正我就不停地讲,想到什么讲什么,中华五千年的历史,新中国成立,五大洲七大洋,飞机火车互联网……

在如倾倒一样的滔滔不绝中,我连日来的紧张焦虑渐渐平复。

后来,不知怎么的,我说起萧然。那些尘封的记忆我从未向任何人提起,却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里,向一个连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的人倾诉。

我向他诉说我与萧然的相遇,那一刻我心中的震撼,我处心积虑地接近他,终于如愿以偿地做了他的女朋友,后来为了留住他而用了最蠢的方法,却依旧没有挡住他离去的脚步。我甚至连那次荒唐的醉酒都说了出来。

那天夜里,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住的嘴,我只记得最后我声音嘶哑,潸然泪下。我这才知道原来我并不像自己认为的那样洒脱,一年了,那些伤痛依旧鲜明。

我是哭着睡着的,在最后的朦胧里,我感到他将被子轻轻地搭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