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容易些,他的胳膊、腿和脸,我也一一擦过,又涂了药膏,他的脸肿得跟猪头一样,即便擦掉血污还是看不出长相年纪。他的手腕和脚腕有些难处理,被铁镣磨得都露出惨白的骨头。我只能又从我身上衣服的下摆和袖子上撕下布来,一下子袍子变成连衣裙了。将布叠好,小心地缠在他手腕、脚腕的镣铐上,虽然作用不大,但是好歹垫一垫吧!

那几个人推着我的肩膀让我往前走,我又经过了那道石壁走廊,此刻,两边的石壁上都点燃了风灯,昏暗的光线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如鬼影一般。

“看错了看错了,我再想想……”我这次是认真打量他的,可是他一脸的血,又胡子拉茬的,看不出多大岁数。我一咬牙,一闭眼,“这会儿我认出来了,他是我爹……”

众人齐刷刷地回头。那个人一动不动,连是否在喘气都看不出来。

马公公摆着一只手,细声安慰我:“别哭了,没打着。杂家就是试试合不合手。”

还是那位马公公识货,一手叉腰,一手伸着兰花指,翘着指尖依次点着他们,细声细气地说:“一群废物,你们懂什么,这是夜——行——衣!”

走廊前方有些光亮,光明啊!自由啊!我来啦!

那公公直起身打量着我们,向着我点头道:“疯婆子(呸,叫谁呢?),照顾得还不错,他都能坐起来了,给他吃些粥饭,一会儿马公公来了还要提审他呢!”

“还要打他?”我难以置信地冲口而出。

“这可是皇上的旨意,让锦公公督办,锦公公吩咐了,让他受尽慎行司的大刑。”我觉得他提到锦公公时比提到皇上还要毕恭毕敬。

那人转身走了,我看着眼前垂头而坐的人,一阵伤心。他依旧一动不动,如老僧入定一般,仿佛周遭的事物都与他没有关系。

我挣扎了一下,还是拿过水和一碗粥,他很顺从地艰难咽下。

不一会儿,几个人过来果真将他带走了,他们驾着他,拖着往外走,“嘭”地锁上牢门,我双手抓着铁栏,看着他们走远,心中惊惧惶恐。

隔了十几分钟,我好像听到人的惨叫声,并不真切,若有若无,仿佛只是我的臆想一般,仔细去听,又没有了。天哪!不会是我都幻听了吧!我伸手堵住耳朵,可是那声音还是丝丝缕缕地传了过来,我倚靠着铁栏,浑身抖得跟筛糠一样……

我已经没有时间观念,只是觉得过了很长的时间,他又被人拖了回来,那些人将他仍在石台上就转身出去了。

马公公跟了过来,站在铁栏外面,拿着一块锦帕轻沾着额头的汗,“今天就到这儿吧(听那意思还便宜这人了),宫里还有事儿呢!杂家先回去了。”

说着,以锦帕扇风,转身走了,走了两步又回过身来看了我一眼,“呦,洗干净了这小模样还真是受看。丫头,下次再来劫狱(我还有下次?)在脸上戴块黑布不就行了吗?用得着抹灰吗?”

见他如此求知好学,不耻下问,我本着互通有无,沟通研讨的精神呐呐着说:“这个……戴黑布影响呼吸顺畅,况且还容易脱落,往脸上抹灰简单易行,遮掩效果也更好。与敌人一打照面,还能起到震慑作用。对方以为见了鬼了,一呆之下,我方就能取得先机。”

马公公扇着手帕,转着眼珠想了想,兰花指一指跟过来的监牢文书,“有理,记下来。”

那人哆嗦了一下,差不多是幽怨地看了我一眼。

等他们都走了,我扑过去看石台上的人。到他跟前又放缓了脚步,不忍看啊!他自己已经面向墙侧卧过去,缩成一团。

我蹭到他跟前,见他身上倒并无大碍,衣衫还是完好的,没见多了鞭痕血迹,微微放心。只是他蜷曲着,我看不到他正面。

我伸手轻拨他的肩膀,他浑身哆嗦了一下,没动。我微微用了力,将他翻过来,粗粗打量一下,也还好,只是面色惨白,头都被冷汗濡湿了,贴在青肿难辨的面颊上。我顺着他的脸往下一看,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的手……

他的手指青紫,指尖满是血污,指甲翘了起来,指缝间是血窟窿,还在汩汩地冒着鲜血。十指连心,该有多疼啊!这群死太监,变着法儿地折磨他。

心下咒骂着,手里却没闲着,打过一盆清水,沾湿昨天的布为他擦洗。又为他的手涂上药膏。想了想,从身上的衣服下摆又撕下一截儿布来,得,这回长裙索性变短裙了。将布缠在他手上,才将他的手轻轻地放回胸前。他一声不响地躺着,不知是不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