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丫儿听了半天,终于将事情听了个大概,那什么王福家的估计也是和她娘一样在周府里做事的,有个亲戚是府里的管事,所以专挑好的活儿干,干活儿出了错把责任都推到了她娘的头上,害得她被罚了钱,这下她娘不干了,卷着包袱回到了家。

“它是小绿,不是小红呀。”

一边宋长贵家的也说了:“假不了!铁柱的爹亲眼看见的,说是他当时都吓着了,偏偏那个二丫儿不慌不乱的领着那些猴子般大的娃仔儿使劲儿的拉着绳子。铁柱他爹还纳闷呢,你说一个小孩子手上的力气能有多大点儿,拉着个绳子就能上来了?那么高,就是庄稼汉子也得使足了力呀!要是这冬宝手一松,马上又得掉下去,这一掉可要直接往下沉了!”

“哎呀,怎么不喊姐姐帮你穿衣服自己就出来了?”二丫儿忙牵着他往回走,早春奠气还是很凉,尤其是早上。

“你别吓唬它。多少年了家里都是靠它,它现在虽然老了,可耕田、拉车还是一点都不马虎!”谢永全一边说一边套上木板车的横木,栓进了绳子。

二丫儿趁着她爹不注意,飞快地向六儿翻了一个白眼。鄙视!

其实二丫儿也是担心的这个。卖菜这个活儿吃力不讨好,想想这村里人家谁家没个几亩菜地啊,哪还用得着去市集买菜?!需求本来就少了,再加上集市上挑菜卖的人又很多,这样算下来根本挣不了几个钱。所以二丫儿想来想去,要根本改变家里的现状,这菜还是先放在一边不卖的比较好。只是,一口吃不了大饼,得慢慢来,先试着卖少一点的豆腐,像她爹这种老实本分守着田过日子的人,在卖豆腐没有挣到更多的钱之前一定不肯放弃卖菜这个他干了多年的营生。

“那咱开了春就种大豆,种许多大豆好不好?”

“对了,赵墩媳妇。挖菜的锄头被我今天早上使坏了还没有来得及修,能不能把你家的锄头借我使两天,等我把锄头修好了就还给你。”

吉祥婶子话一说完,赵绮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一个二十多岁的成人了,而是一个六岁的小孩子。若是按她自己,确实是不太热衷这些东西的,再说,现代的糕点、零食五花八门、多种多样早已不知比这些好吃了多少!可是想来这原本的二丫儿是极为喜欢吃这些东西的。再一看六儿两只小眼睛还湿漉漉的,直盯着放在凳子上的包裹,一只手被吉祥婶子握着而另一只小手手臂直直地朝着那两包零嘴儿奔着。赵绮悄蔷了口气。

她几度不敢相信,老天和她开了这么大的一个玩笑!她闭上眼睛告诉自己这不可能!这不是真的!可偏偏感触,声音,味道,身边人的一举一动都那么的真实,她几乎控制不住的要流下泪来,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她?!为什么偏偏选择她?!

“哦,那取好了吗?叫什么?”

“王秀才给起了个,叫谢逸文。”

“谢逸文?谢逸文……这名字不错。”

谢陈氏笑道:“你什么都知道!”

二丫儿争辩道:“本来就是啊,这名字好听,就是不错!”这话说的酸酸的,包含了愤愤不平和委屈以及对自己名字的抗议,可惜谢陈氏是听不出来的。

这天傍晚,二丫儿像往常一样喂好了鸡,就搬了个小板凳搂着六儿坐在院子里讲故事。现在六儿每天都有三件必做的事,第一件是喝豆浆;第二件是和追着小红、小绿玩;第三件就是听姐姐讲故事,从有一次二丫儿给他讲了一个小故事以后,二丫儿每天都必须讲一个故事给他听,否则就会赖着你、粘着你,不依不挠,吵吵闹闹,有时候晚上睡觉前讲一个,有时候就像现在一样,空闲的时候搬个板凳坐在院子里讲一个,二丫儿从白雪公主、灰姑娘讲到乌鸦喝水、小猫钓鱼,搜肠刮肚的把所知道的儿童故事几乎都倒了出来。这时候六儿的小头就会枕在二丫儿的腿上,听得津津有味的,时不时的还会问两句,表一下自己的观点,那认真的神情真让人以为他在开什么学术研讨会!

今天她讲的是龟兔赛跑的故事。“……乌龟一个劲儿的爬呀爬,等到他爬到兔子身边已经累坏了……”二丫儿讲着讲着,忽然听到院子外面牛车咕噜噜的声音,探头往外面一看,果真谢永全和谢陈氏驾着驾着牛车回来了。

“爹,娘,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二丫儿话说到后面就低了下去,她看到谢陈氏的眼眶竟然红红的显然是刚哭过了,而谢永全虽然面无表情可看得出心情不太好。

二丫儿第一个念头就是豆腐摊子被人砸了,第二个念头就是红绣出事了。“娘,怎么了?”二丫儿皱着眉头,紧张地问道。

“二丫儿啊——”谢陈氏一把紧紧搂过二丫儿又开始低泣。

“行了,先回屋再说。”谢永全声音低沉的说道。

直到回到屋里半晌也没有人说出一句话,谢陈氏一脸悲切的看着二丫儿,看得她心里一阵不安跌动,六儿也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只是自己一个人坐在一边吮着指头,两只眼睛转来转去的看着。

“爹,娘,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们怎么不说话?”二丫儿问道。

谢永全终于叹了口气,朝谢陈氏说了句,“你说吧。”又坐在一边不吭声了。

谢陈氏用衣袖擦了擦眼睛,沙哑着声音说道:“二丫儿,你知道周府吧,就是娘之前去干活儿的大官家,红绣也在那家做丫鬟。”

二丫儿点点头,心中一凉,果然是姐姐出事了么?!

“周府的主子这几日吩咐把几个年纪稍小的少爷小姐每个人身边要添个侍童,只是这找侍童却很是费了一番功夫。若说年纪相仿的娃儿倒是有许多,只是整日爹身陪在府里的几个少爷小姐身边,这侍童必须得找个知根知底儿还要模样老实、性子好的,没的带坏了府里的少爷小姐。且府里需要添侍童的少爷只有二房王夫人的四少爷一人,所以男侍童也只要一个,这个倒不是太难办,很快的就找到了人选。但是这女侍童却是难办了,府里一共有三位小姐需要侍童,管事寻了几天,也没筛选出几个合意的女孩儿,最后没法子,府里的大夫人吩咐下来,家里的所有仆人、管事凡是家里有和和府里小姐年纪差不多的女儿或者妹妹,都报给管事,带到府里来一一的选看。”

二丫儿听得云里雾里的,一脸茫然地看着谢陈氏。

“话说这差事正经是难得的肥差事,一进到府里可就是二等丫鬟的待遇,从小就跟着府里的小姐,将来升为一等丫头也是大有可能的……只是但凡是疼着孩子的,谁家又愿意把孩子这么小就送出去?!离了家吃的穿的都没人照顾,想瞧上一眼都瞧不着,还要天天担心着孩子会不会做错事被责罚……却没想哪个黑心肠烂舌根的竟然知道红绣有一个和府里小姐差不多大的妹妹,给、给报了上去!二丫儿还这么小!呜呜……”

二丫儿眼睛眨了眨,红绣的妹妹,不就是她么?!她要去给周府里的小姐当侍童?开什么玩笑!

“不能不去吗?”二丫儿硬生生的问道。

“孩子啊,周府的人说的话哪是我们这种人能拒绝的,就算整个平城,也不敢有人反对。再者,你姐姐还在周府做事,若是我们得罪了周府的人,你姐该怎么办啊?!”谢陈氏哭丧着脸。

也就是说不能不去了!不对,不对,二丫儿整理好脑中的思绪,镇定下来,笑道:“不就是给报上去了么?没事儿,娘,你刚才不是说了他们只要三个侍童吗?只要我不被选上不就没事了!”要在一群孩子中间挑三个,她被选上的几率应该很小吧,再加上走走后门儿的、内定好的,她被选上的几率不就更加小了!

谢陈氏听了二丫儿的话不仅没有松口气反而更加满眼担忧的望着二丫儿。二丫儿突然想到了昨晚谢陈氏和她说的话,有些心烦气躁起来。

晚上,二丫儿躺在炕上,烙铁饼似的翻来覆去睡不着,无意中现身旁的被子轻轻地抖动起来,她把杯子一掀,六儿两只圆圆的眼睛弯成了小月亮,笑嘻嘻的看着她。今晚谢陈氏和六儿、二丫儿睡在一个炕上,二丫儿怕吵醒了谢陈氏,悄声说道:“你怎么还不睡?”六儿身子一滚就滚到了二丫儿的怀里,也学着二丫儿悄悄的在她耳边说道:“姐姐,故事还没有说完。”

二丫儿忽然想到若是自己去了周府当侍童,便见不到六儿了,也再不能给他讲故事了,当下悄声说道:“我们到外面继续说故事,好不好?”

六儿一听立即两眼冒光,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二丫儿轻手轻脚的爬起来,给六儿穿好了衣服又在外面披了一件,两个人小偷一样嘟嘟嘟飞快地溜出了里屋,来到院子里。银色的月光像水一般洒在牛棚、鸡棚子上,洒在院子里的地上,洒在院子外面的那棵榆树上,如同覆着一层薄薄的霜。就在这月光下,两个小孩搬着小板凳依偎着坐在院子中间,地上投下了一团黑乎乎的影子。稚嫩而清晰的童声在这宁静的小院中悄悄地响起:“乌龟一个劲儿地爬呀爬,等到他爬到兔子身边已经累坏了,兔子还在睡觉,乌龟也想休息一会儿,可他知道兔子跑得比他快……”

故事讲完了,二丫儿搂着六儿问道:“六儿,要是姐姐以后不能给你讲故事了怎么办?”

“为什么不能?”

“就是假如啊姐姐有事不在家,不能给六儿讲故事了,六儿也不许闹,听到没有?”

“好,那姐姐你要早点回来给六儿讲故事。”

“恩,姐姐一定早点回来。”

“什么?二丫儿,你真的想好了?”谢陈氏惊讶的问道。

二丫儿苦涩的一笑,她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吗?

谢永全走过去,扶着二丫儿的头顶,缓缓的低沉的说道:“二丫儿,是爹没本事,还没把红绣接回家,你又……”

二丫儿冲她爹笑道:“爹,你怎么这样说!放心吧,我保证原样儿去马上还原样儿回来。”她笑呵呵的伸了伸拳头。

简单收拾了一下包袱,二丫儿怀揣着谢陈氏塞给她的五十文钱,慢慢地爬上了牛车,谢永全吆喝一声,车就骨碌碌的出了,牛车还是那样的声音,可二丫儿却再没有之前那样欢快的心情。牛车快驶出院子的时候,六儿突然从后面跑上来,一颠一颠的追着牛车,鼻头红红的,小嘴瘪着忍着哭,一边追着一边喊:“姐姐——姐姐——你去哪啊?你不要六儿了!姐姐,不要走!给六儿讲故事……”

二丫儿的泪一下子模糊了双眼,忽然记起她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六儿那个软软小小的样子,那一个流着口水亲着她的脸颊,吐词不清的喊着“姐姐”的六儿让她重新有了活下去的勇气,二丫儿哑着声音道:“六儿,别跑了,姐姐很快就回来的,你要听话!”

谢陈氏跑了过来,拽住了六儿,六儿挣扎着蹬着小腿,哭喊着:“姐姐——我要姐姐——”

二丫儿坐在牛车上,擦干了眼泪,看着这满眼碉地、山林、这一户户的人家,炊烟升起,即使就在这偏僻而遥远的小山村里,一个与她毫不相干的陌生人简简单单、随口而出的一句话就能够改变她的命运!她忘记了,忘记了她是身处在怎样的一个时代,忘记了这个时代的权力、地位、等级又代表了什么!二丫儿握紧了拳头,她一定要变强,要变得更强,强到不让人能够随便地决定自己的人生,强到可以保护自己、保护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