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蕊忙推辞道:“不必了,这等好茶宫里也不多,姐姐还是自己留着吧。皇上平日来了也好备着些。”

元弘顿时大喜,道:“鹏飞果然是少年英雄,当记大功一件,传那朱正明进来,朕要亲自审他。”

柔妃轻轻用银勺舀起一小口药汤,笑道:“娘娘这话倒是生分了,臣妾能为您尽些心意已是福分了,哪里还敢要娘娘说谢字。”她把那药汤送到皇后嘴边,一边道:“沁嫔妹妹今日要陪太后与贵太妃穆太妃几位娘娘去静心庵酬神还愿,不得空来,还请娘娘莫怪。”

元弘蹙眉道:“哦,此女现在何处?”

这一路让她走得极为艰难不易,即使明明看清了元弘眼中那抹深情,她却仍是犹疑不敢上前,只怕这是宿命对她的另一场考验。太后对她的猜疑也是惊险万分,只怕若有不小心就会有杀身之祸。

元弘面色一正道:“皇后如今身子不好,三妃之中也只有你能代为掌管六宫之事,你可要仔细些,莫要辜负了朕对你的信任才是。”

他停了停,接着又道:“文妃娘娘虽是微臣之妹,但她陪在皇上身边已经三年光景,深得皇上爱重,微臣父子也是镇守淮南多年,虽无太大建树,但也是对大魏忠心一片,还请皇上准臣所奏。”

文妃将那名目狠狠掷到地上,怒道:“好个柔妃,不过是个刚进宫的贱人,就敢如此欺我,本宫若是再有半分示弱,只怕是要欺到头上来了。”

芸儿轻轻推开殿门,躬身道:“娘娘,沁嫔主子求见。”

柔妃听见外面仍是人声嘈杂,听声音似乎在不远的凤翎宫处,便问道:“这么晚了,外边怎么如此喧闹?”

回到宫中,早已是掌灯时分,万寿宫正殿已经请了明晃晃的金漆凤纹通臂巨烛,太后与贵太妃二人正闲坐在殿中闲话,惜蕊快步进去请安。

惜蕊上前福身请安道:“给皇后娘娘,柔妃娘娘请安。”

元弘很是厌烦地看着哭个不停的贤妃,怒道:“就是你惯地他如此不知规矩,一点体统都没有了。”

柳儿走到皇后身旁,将那碧玉小碗小心放在案几上,皇后皱着眉瞧着那小碗里的汤汁道:“又是茯苓乳羹吗?”

惜蕊上前扶住太后轻声道:“太后娘娘不如先行回宫等小菊姑姑的回报吧。”太后看了她一眼,点点头上了玉輦。

太后瞧着贵太妃满是无奈地道:“你不见昨日他居然要追封曹渊为三等侯,他不过是个知府,就算是为国捐躯,按例也只能追封为伯。我大魏开朝至今也不过十数位侯爷,皆是开国功臣和太后皇后之父。”

贵太妃笑道:“姐姐既如此喜欢沁美人便留在她在万寿宫住上段时日,也好陪咱们说说话,解解闷便是。”

惜蕊小心地推开一丝门缝,向外张望,果然见近千名铁甲军士整齐地半跪在大殿之前,内宫总管尹全跪在正前方,而他们身后是被俘的叛贼,还有不少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卧在地上,厮杀留下的血把那九龙玉阶染的鲜红。

万寿宫。太后高坐在位上,看着下方众人面色沉稳道:“这宫中要清理一番,将那许多有异心的奴才统统清除,故而才召你等来哀家宫中,只待事毕便会让你等回去。”众人脸色大变,料想到非同寻常。

皇后走后,元弘独自坐在殿中翻阅奏章,摊开一本奏章来看,心思却早已不在上面,如同翻腾的巨浪一般,在心中汹涌地冲击着。她,元弘一直在心中回避,不愿去面对的她,今日就这样又被摆在眼前,明明是自己的妃嫔,却不能触碰,只能避开。

元弘点点头道:“朕已经着人看住万寿宫,护好太后和太妃等人,朕身边也都是可信的老人了,不会出岔子的。”

钱婆子道:“岂敢欺瞒娘娘,若有半句虚言,只叫娘娘差人推了老奴的观音庙,砸了吃饭的家伙。”

再放下杯酒,顺水到了柔贵人手中,柔贵人也不退却,端起酒樽饮下,道:“午梦扁舟花底。香满西湖烟水。急雨打篷声。梦初惊。却是池荷跳雨。散了真珠还聚。聚作水银窝。泻清波。”

柔贵人点点头道:“只是你更要保重才是,对了,明日便是忘忧宫宴了,你这样,可还去?”

惜蕊只觉得膝上如同万针刺骨一般剧痛难忍,浑身汗如雨下,那汗水渗透了薄纱外裳,黏在身上,更是闷热地无法呼吸了,她渐渐觉得跪着的地开始旋转,耳边有低低的嗡鸣声,仿佛一切都听不真切了。

柔贵人坐在殿中,看看殿内陈设,不过是最最寻常的一些物什,虽说是简单素雅,但也瞧得出惜蕊并无圣宠。她不禁一叹,低声道:“皇上可曾来瞧过妹妹?”

文妃轻蔑一笑道:“如今皇后自个儿都是个泥菩萨,还能顾得了她。你不瞧瞧这两月皇上连凤翎宫的门都不入了吗?”

贤妃看了她一眼,笑道:“文妃妹妹此话倒也是有理,只是不知妹妹当年选秀之时,瞧得是容貌呢,还是德才呢?”

选秀嬷嬷带着惜蕊进殿,将殿门掩上,让惜蕊站在殿中,脱下外裳,举高手臂,她看了一看,点点头。惜蕊本要再照先前沈夫人教的解散髻让她查看时,却被那嬷嬷拦住了。

元弘也是面色微变,皇后素来稳重,从不会为了自己的事差人来请他,如今只怕是病情危急,才会让人前来通传,他向着众妃道:“你等就此散了吧。”说完便匆匆带着尹全出了殿去。

众妃皆是怀揣着心事,揣摩着皇后如今情形如何,带着宫人纷纷散去。柔妃刻意放慢了步子,等着惜蕊,轻声道:“妹妹也随我去趟凤翎宫吧,瞧这情形只怕真是不好了。”惜蕊点点头,二人上了柔妃的鸾车向凤翎宫而去。

凤翎宫。皇后已是昏迷了小半日了,柳儿见情形实在不妙,不敢再听皇后先时之命瞒着元弘与太后等人了,差人匆匆去告知尹全,元弘才得以知晓。

元弘走到内殿,看着那床上躺着的瘦弱的女子,几乎不敢相信她就是当初在自己身边温柔似水,明眸尚徕的阮宛菡,她如今也不过是双十年华,却已是憔悴不堪。他含着泪坐在床边,轻轻拉起皇后消瘦的手,满心愧疚。他瞧着那双手,上面戴着的翡翠雕凤镯子已经可以捋到快到腋下了,几乎脱了形。

元弘再也止不住心酸,泪滴落而下,却跌在了皇后的脸上,她似是有所知觉,幽幽醒转来,却看见元弘正对着自己掉泪,她轻笑着道:“还是让皇上知晓了,是臣妾的疏忽。”

元弘强忍着心伤道:“你如何叫她们都瞒着朕,若是你就这样撇下朕走了,朕心里如何能过意得去?”

皇后看着他有些不舍地道:“皇上整日为朝事操劳,臣妾不想再为了这些让皇上担忧。只是如今天命已定,臣妾不能再为皇上分忧了。”

元弘含泪道:“休要如此说,终是医得了的。”

皇后轻轻摇头道:“皇上还是不需宽慰臣妾了。只是如今还是不要让太后她们知晓才是,免得她们担心反倒伤了身子。”

她慢慢打量着元弘,从际到额间,再到眉眼,细细瞧着,像是要将他深深烙印在心底,刻进记忆之中去,低声道:“自臣妾十五岁便嫁到皇子府,跟着皇上。这么多年竟未能为皇上生下一儿半女,反倒让皇上不喜,自知心中有愧,不该忝居后位,只是终究舍不下这份情意,如今倒是了却了这些贪恋,还请皇上莫要过于伤心,多多保重龙体。”

元弘却摇着头道:“不,是朕不能好好珍惜,你已经是很贤良了,是朕妄求太多,伤了你的心。只要你好好的,朕以后都不会再冷落你了。”

皇后伸手到枕下摸出一个连蝉锦香囊,道:“这是当年皇上与臣妾结亲之时,臣妾做的香囊,皇上后来遗落在凤翎宫里,臣妾将它补好了,只当留个念想吧。”

元弘打开香囊,那股熟悉的金颜香缓缓而出,他不禁忆起当年洞房花烛夜,自己挑开那大红的盖头,她那柔顺的笑颜也带着这馥郁的香气。他将那香囊收进怀中,却强笑道:“还做这些劳神的绣工做何,好好养着要紧。”

皇后摆摆手,正待要说话间却是面上一白,气力不济倒在了元弘怀里,好半天才缓过劲来,但也已是生机渐逝,只是强撑着精神,对元弘道:“臣妾有一请求,请皇上允准。”元弘哪还有不准的,只是强忍着泪抱着她点头应着,只听皇后艰难道:“求皇上在臣妾去后,立柔妃为后,持掌中宫。”

元弘大惊,看着皇后,却见她嘴角含笑,轻声道:“柔妃性情和顺,宽厚大度,有极能揣度皇上的心思,深得皇上爱重,有她为皇上操持宫中之事,臣妾便放心了,还请皇上恩准此事。”她说完更是摇摇欲坠,只是勉力支持着。

元弘见她已是这般情形,也顾不上与她再多说了,只得应着,这才扶她躺下,皇后微微舒口气,躺在床榻上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