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晚凉并不想为唐绯衣牵动心神,她勉强移开关注的视线,可余光仍是迟了一步,扫见了唐绯衣那自然至极的跨前一步,心底那消歇下去的怒气似乎有了蠢蠢欲起的趋势。

“张老板客气了。”张老板的热情让唐绯衣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她那一次真是举手之劳而已,“张老板,为何我们自打入城以后就没有见到一个苗人?”

不用怀疑,这两个并辔而行的青年正是改换了男装前往苗疆的顾晚凉与唐绯衣。

夏暝色逐一扫过车厢内的其他三人,微微一笑,道:“打扰三位数日,终是到了告别的时候。”

还有最为重要的一点是,上官也曾亲口指证夙流擎才是定剑取剑之人,如今这柄剑却出现在司徒修房中的暗格里,这其中又有什么玄妙呢?

唐绯衣怀疑她自己是不是昏昏沉沉睡醒了有些思觉失调,怎么听顾晚凉说“看雨”的时候听出尾音上勾,接着又觉着有阵阵的冷风呼呼从她脖子那儿一擦而过,让她禁不住缩了缩脖子。

唐绯衣痴痴地迈步走到院中,细细的雨丝不断飘落在她的脸上,不痛,真的不痛,只是眼前的一切已然模糊。

“夙流擎被韩庄主点了穴道,暂时无法使出武功。”说到韩岩柯的死,墨敛冰也紧紧地皱起了眉头,“至于韩岩柯,两人缠斗了有一会儿,他就突然中刀身亡了。”

越过夏暝色的肩头,唐绯衣瞧见顾晚凉已经帮墨敛冰运功完毕,正站在床边同样凝目看她,眼角眉梢有一抹掩不住的倦意。

感动的余劲尚未褪去,她的眉心却因为下一个念头的跳出而倏然紧上了一紧。若不是这人体内被种了蛊毒,阴差阳错之下化解了剧毒,只怕早已毒而亡。一思及会是那样的结果,她心中便腾起一股莫名的怒意,混杂着更莫名而起的心疼,这人便不能好好照顾自己一刻么?

唐绯衣从夏暝色身上移开视线,重新落回顾晚凉身上,见顾晚凉面色有些儿沉凝,凑前轻声地问道:“他的内伤怎么样了?”

“我们要赶紧上山,也许山上已经生了什么事情。”

前面之人借树枝之力腾跃向前,而顾晚凉亦不甘落后,借由树干之力紧追其后,在跑出一段路后,顾晚凉现那人似乎对迷踪山的地形很是熟悉,每一次袖中的丝缎出手,都能精准无比的挂上前面一棵树的枝干,以致于无论她怎么追赶,始终都与那人相差三丈左右的距离,这一现让她心中疑窦渐生,这人似乎是想把她引到某处去?

迷踪之名果然名不虚传,今日迷踪山上的雾气尤其重,三丈以外的景物都陷入一片白蒙蒙之中。

唐绯衣似乎怕顾晚凉反悔似的,飞快地洗漱了一下,用脚跟一勾凳子往上一坐,人就往桌面上一趴,还用手捂着哈欠,含糊道:“好困,困死了,我先睡觉了。”

老头子摆摆手,“我家老婆子是常州人士,这馄饨的做法还是她教会我的呢,小姑娘真厉害,一下子就让你给尝出来,你也是常州人?”

“我赌他不知道。”韩云扬似笑非笑地睨了韩岩柯一眼,“纵然他真的知道却不告诉你我,也算是不知道,这么看来我这次赢面很大呢,老三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仿佛是应了冷月的清照,虽说已入了初夏,林子里仍是透出一股子清寒来,隐约间,总有虫鸣声时断时续地传来,越衬出林间幽深。

去外面抓只山鸡只是件小事,唐绯衣觉得不该麻烦到顾晚凉,还想要拒绝,但顾晚凉已飘然起身,径直迈步往庙门走去,可才踏出两步,顾晚凉突然间停步不前,神情也变得有些凝重。

“顾晚凉,别走那么快,等等我!”唐绯衣目瞪口呆地望着顾晚凉越飘越远的身影,这才想起来自己被丢下了,果断地朝着顾晚凉大吼了一声,拔腿追去。

莫紫莜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嗤笑道:“你是真不明白是假不明白呢,你以为你姐姐要唐绯衣跟我们回水云洞天真的只是为了让她能好好跟我学习医术么?恐怕她想的是趁机让你们多相处,好培养感情吧。”

唐绯衣目瞪口呆。她不是第一次见识顾晚凉剑法的厉害,但那时候顾晚凉还受着伤未能将墨痕九重剑法挥到极致,现在她才算真正地见识到顾晚凉剑法的玄妙,可她的心中却没由来地慌乱起来,连她在这么远的地方都感觉出顾晚凉剑气中弥漫着冷冽的杀气,六姐又会如何应对呢?她担忧地转眼看向唐如瑟,只见她已紧闭起双目,衣袖仍是静静地垂低在身侧,似乎是一副放弃抵抗的样子,令唐绯衣心中的忧虑更深,她不希望看见六姐受伤。

不知六姐对顾晚凉又是什么样的看法呢?不过这个问题唐绯衣只敢在心中打个转儿,哪里敢在这个时候问出口。她想到顾晚凉,一丝甜蜜涌上心头,点头微笑道:“感情的事情本来就是理智没办法控制的,喜欢上了就是喜欢上了,其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怎么喜欢上她的,感觉也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大概……真的是缘分吧。”

唐绯衣神情呆呆地依照顾晚凉所说的,将手绢拿了过去,放在手心中盖在唇上,又转过身去,等她做完这些动作,她还是没反应过来顾晚凉究竟要干什么。

她还来不及开口,莫紫莜眼尖地瞥见她从怀中掏出的《医经》,脸色顿时一变,既惊又喜,抢上前来,劈手将《医经》夺了过去,快地翻动了一遍,确认这确实是隐殇之物,抬眼疾声道:“这本医经,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顾晚飞颇感安慰。他深知顾晚凉性子清冷,这么多年,也就沈姐姐一个谈得了心的朋友,想必这唐绯衣确实有过人之处,才会让姐姐刮目相看引为朋友。光冲着这一点,顾晚飞对唐绯衣好感大增,也不将事情瞒她,如实道:“姐姐正在房内与莫姐姐商谈正事,就将我给赶了出来,要是你没有要事要忙,不如和我聊聊你和姐姐是怎么相知相交的?”

韩立声一甩袖,负手背后,面色凝重地说道:“揽雪使尽可安心,韩某自会给孟楼主一个交代。”他目色舒展,淡扫四下,宣布道,“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众人请自便。”

顾晚凉在心底一声叹息,眉心间泛起褶皱,回眸看向沈菱歌,目光中透出一种复杂的意味来。正巧沈菱歌也凝眸望她,两人目光相触,饶是沈菱歌再聪明,却也看不透她目光中的深意。

“孩儿明白。”韩岩柯领命,从南宫君廉手里取过匕,还匕入鞘插到自己的腰间,随后向前迈出一大步,蹬地而起,足下宛若乘风,眨眼间身影飘渺。此事交托给韩岩柯最为妥当,他轻功出众,从刚才飞身救下杨清平就可见一斑。

了空方丈与绝心道长仍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独孤一剑、梁无道与韩立声不动声色,目光在沈菱歌脸上逗留了片刻又挪开,而在场的其他人或多或少露出了惊讶的神色,禁不住暗地里泛起了嘀咕:沈菱歌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呢?

她会为了得到顾晚凉的认同而欣喜若狂,亦会为了顾晚凉的不辞而别而怏怏不乐……她的喜怒哀乐在不知不觉中深受顾晚凉的影响,这,真的还只是朋友的表现么?

“我觉得早在我说之前,四叔就已经知道你回来的消息,还知道你就在秋水山庄之内,只说了让我将你带去见他。”

她语气中明显的绝然让顾晚凉心头为之一震,她倏然抬头,目光追逐着唐绯衣黯然离开的背影,嘴唇动了又动,始终没能吐出一句挽留的话来。

韩江碧闻言狠狠一颤,僵硬着身体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生怕微微的一动泪意就会控制不住涌出眼眶,声音哽咽道:“义父的大恩大德,孩儿没齿难忘。”

李原本全神贯注地紧盯着庄内的动静,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变引回来注意力,他转头一看,只见李达面部扭曲地朝着他缓缓走来,眼中流露中难以言喻的恐惧,不由皱眉大喝道:“阿达,你做什么?”

“噗。”顾晚凉含在嘴里的半口茶水差点没忍住喷出来,她“惊恐”地瞪着一个劲贼笑不已的沈菱歌,半响才颤声道:“你……玷污了……南宫素依……”

“傻丫头,你我兄妹之间还说这样的话,那件事怪不得你,你那时候一心只想替我开脱。”沈菱歌颇有些无奈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宽慰道,“反而是你这傻丫头,病没好就该在山庄里好好养着,你瞧我在这里有吃有喝的过得不错,又何苦非要来这陪我呢?”

唐绯衣对唐聆儿的这种态度已经习以为常,淡然回道:“我是在长安城遇上的六姐,得知你们都在秋水山庄,就随六姐一道来了。”

唐如瑟不疑有他地点了点头,拉起唐绯衣的手,边走边笑道:“可不是呢,不光是我,连四叔也来了长安,待会他要是见到你,指不定有多开心呢。”

沈三娘对小四这种以己度人的想法相当无语,忍不住又轻戳了一下她的额头,才道:“真不晓得你的脑袋瓜里成天净胡思乱想些什么,顾晚凉对小沈不是你想的那样。”

唐绯衣也是瞧得一头雾水,她们还啥也没说呢就被领去客房了,于是凑近顾晚凉低声问道:“你和这家客栈的掌柜的是认识的?”

“在下墨敛冰,特来拜见上官前辈,烦劳小哥代为通传。”墨敛冰上前一步,抱了抱拳,开门见山地说道。

他听到一种他急需听到的声音,人的呼吸声,就在他的东北方。

夏暝色说到此处,便停了下来,久久无语,似乎是仍在悔恨自己的管束不力,令得手下之人做出这等违背道义之事。

唐绯衣眼圈一红,几乎就要掉下泪来,狠狠地咬了一下唇,将那泪意逼退了回去,吸了吸鼻子,道:“我麻烦你太久了,不应该再继续麻烦你了。”

金龙与黑雾迫在眉睫,顾晚凉眼见防御不及,索性把心一横,以攻为守,右手挥动断浪刀,刀身横直于身前,左手捏起刀锋,朝着身内一扯,雪亮的刀身瞬时弯成一道薄月,她指尖一松,断浪刀“嗡嗡”作响,前后来回晃颤起来。

而另一边,唐绯衣找准了姜淮胸口与左臂上的几处大穴,指尖凝了又松,松了又凝,这般犹豫不决过了片刻之后,终于深吸了一口气,给自己鼓了鼓气,运指如飞,快地点在这几处大穴之上,护住他心脉与手臂。

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生得颇为俊秀,狭长的黑眸微眯着,偶尔翻动间露出一两丝的诡光来,他的肩上缠绕着寸寸金环,溢出的金光爬满他整个肩头,像是活物一般缓缓流动着。

柳眉一扬,她毫不避讳地打量起夏暝色来,不可否认,夏暝色属于那种越看越惊艳的类型,只是性子实在不敢让她恭维,说话又喜欢兜着圈子来,非她所喜。

墨敛冰抬手拦在她面前,缓缓道:“我自进去,片刻即出,你还是在这里稍等片刻。”7788小说网7⑺⑧⑻xIaoshho。

只见水波轻漾的潭面上一阵白色的水花涌动,两人总算是冒出了头来,吸入了久违的清新空气。待游上了岸边,两人俱是精疲力竭,几下吐出了呛入的清水,才觉得腹中一畅,靠在潭边的巨石上不停地喘着气。

白袍人见她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忍不住好笑道:“兰芷草泡制而成,正可解鲛人香的药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