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晚凉面色冷凝,眸光流转,清亮如雪,一道凌厉的杀意一晃而过,大拇指猛地扣紧中指,缓缓松开,再扣紧,又松开,如此反复几次,暗暗地深吸一口气,松开了扣紧的两指。

唐绯衣明知应当侧身避开她这一掌,奈何身体完全跟不上大脑,胸口上硬生生地捱了她一掌,好在这一掌没几分力道,唐绯衣只是踉跄地后退了几步。

马怎么可能无缘无故跑到荒郊野外的林子里来,唐绯衣猜测刚才掉落到地上的重物应该是个人,她连忙勒住缰绳,利落地跳下马,牵着马缓缓地前行,生怕一个不小心踩到人。

夙流擎,一个曾被他们引为生死之交,自以为肝胆相照的兄弟,竟然是观澜楼派来的奸细,这让他们情何以堪?

听到元法寺三个字,唐聆儿转瞬变了脸色,微微颤抖的身体显露出她心中的害怕。

很明显,a计划是行不通的。

唐如瑟若有所思地看了唐绯衣一眼,缓缓绽开一抹笑容,道:“以前的事儿不记得了也不是什么坏事儿,相比起来,我比较喜欢现在的衣儿。”

顾晚飞抽回手,直视着顾晚凉,字字决绝道:“若是姐姐不肯完成我的心愿,我宁死也不让莫紫莜医治。”

练崇威猛一回,但见顾晚凉缓步行来——青丝悬瀑,月白化裳,说不尽的风姿绰约,偏偏眸光清绝,生生冷艳了容颜。

由此可见,唐绯衣在唐门中的地位,好吧,是完全没有任何地位。

又是方才说过话的那个年轻的女声,但映入唐绯衣眼帘的画面却着实吓了她一跳:说话的是个看起来还不过二十岁的女孩子,长相干净,墨黑的眼瞳里正透出一种由衷的欣喜。

眼见女儿的背影越来越远,唐妈妈这才回过头来。一见唐妈妈回头,唐爸爸连忙收回看女儿的目光,哼了一声别过脸去不看唐妈妈。

沈菱歌抬脚迈入英魂堂,目光触及到那副乌木棺木,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他的眼底清亮而澄澈,那是一种风雪过后千里冰封的澄清,除了刻骨铭心的冰冷外,再无其他。

悲痛欲绝到了极致,反而是无比的冷静。

眼下的沈菱歌,就如同一柄封在寒冰中的刀,他破冰出鞘的那一天,必定有人会以血染红他的刀锋。

在身后众位兄弟的齐齐注视下,沈菱歌走到距离棺木三尺的地方,双膝一屈,只听得“碰”的一声闷响,他直直地跪在棺木前,一言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霍远道见沈菱歌这番动作,率领着众人也一起跪下,朝着沈枫泽拜了三拜。

沈菱歌拜完,挺直着背脊,冷然道:“我沈菱歌在此立誓,不计任何代价,定要揪出凶手,将他碎尸万段,以报此仇。”

沈菱歌的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回荡在英魂堂每个人的耳边,众人皆是心中一凛,异口同声地喊道:“血债血偿,以报此仇。”

沈菱歌起身,走近棺木。他左手扶着棺木的一侧,咬牙往棺木中探了一眼,而这一眼,却让他扶着棺木的手指倏然捏紧,几乎要控制不住力道生生捏碎棺木的一角。

沈枫泽神态安乐,嘴角还勾着淡淡的弧度。但就是那张微笑着的脸上,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死灰色,而这种死灰色就像是从他肌肤的深层里透出来的一般,连妆容师的妙笔都无法掩盖住。

这个迹象表明,沈枫泽是中了毒,而且中的还是一种奇毒。

突然,他眉心微微一动,察觉到有人在英魂堂外窥视,凌厉的目光直射过去,寒声道:“谁在门外?”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外。

出现在门外的是一抹雪青色的女子身影,惨淡的病容掩不住她的秀色。她似乎有些害怕被这么多人看着,轻愁朦胧的眼中露出一丝怯色,嗫嚅道:“我,我只是想……想来陪……爹……”

见沈菱歌脸色□,江悠苓上前一步,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解释道:“这位苏羽墨姑娘是楼主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

亲生女儿?沈菱歌细细地咀嚼着这四个字,义父一生只深爱过一名女子,苏羽墨与这女子生的如此之像,简直就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虽然世间上还有易容术这一说,但他坚信能骗过沈枫泽双眼的少之又少。这一眼之后,他对苏羽墨的身份再无怀疑。

沈菱歌凝视着苏羽墨怯生生地从越过众人,走到棺木前与他并肩而立,淡淡道:“苏姑娘,我是你的义兄,沈菱歌。”

“羽墨见过义兄。”苏羽墨朝着沈菱歌深深一拜,待她抬起头,一阵晕眩不期而然地袭来,令她单薄的身子狠狠一晃,脸色更见惨白。“义兄能否容羽墨在此多陪爹一会儿以尽孝道。”

江悠苓的侍女秋碧面带忧色快步走到江悠苓身边,凑近她耳边轻声低语,江悠苓脸色一紧,抬眼望向沈菱歌与苏羽墨道:“少楼主,苏姑娘余毒才清,这几日来坚持为楼主守灵,再不让她安心休养,恐怕……”

苏羽墨黯然神伤,眼眶一红,眼角止不住滑出一行清泪,凄然道:“我和爹好不容易才能相认,爹却为了救我而……我怎么……怎么能安心休养……我只想……多多陪陪爹……”

她情绪大动,自责与悲痛纷纷涌入心中,虚弱的身体再也无力负荷,眼前一黑,身子顿时软了下去,幸而沈菱歌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沈菱歌沉下眼,他敏锐地捕捉到苏羽墨话中的关键,义父是为了救她而中毒的,是谁窥破了苏羽墨的真实身份,又是谁将奇毒种到苏羽墨身上的呢?一思及义父可能是死于一场惊心策划的阴谋中,沈菱歌身上迸出肃杀的冷意。

霍远道与江悠苓对视一眼,眼底俱有忧色,霍远道思量了一番,开口道:“少楼主,不如先将苏姑娘送回房中,我们再从长计议。”

沈菱歌心底雪亮,霍远道与江悠苓定是有些重要的话要单独与他细说,于是沉声应道:“就依日主所言。”

江悠苓将苏羽墨安置在望晴小筑内,又遣了秋碧去为她煎药,待秋碧走远,江悠苓望了一眼昏睡中的苏羽墨,这才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缓缓道来。

沈菱歌负手而立,望着窗外满院的红枫,目光一凝,寒声道:“碧鸢花,莫非义父的死与逍遥宫有关?”

碧鸢花,只生长在西域博卡雷克塔克山的山顶。碧鸢花未开之时,花瓣是浓艳的血色,而当碧鸢花盛放之时,花瓣从血色变成了青碧色,但当花谢之时,花瓣的颜色又蜕变为与蕊心一致的死灰色。

碧鸢花的一生花瓣三变其色,只有花色成碧的时候其蕊心会含有剧毒,中毒之人便会如碧鸢花的一生一般,经历过花开、花盛、花败三个阶段,当脸色变成碧色的一刹那就是死亡来临的那一刻。

但对于江湖中人来说,碧鸢花不仅仅是西域奇花那么简单,它更象征着西域最大的组织——逍遥宫。

霍远道冷静地接口道:“只怕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楼主这么巧寻回苏姑娘这个女儿,又这么巧苏姑娘身中碧鸢花之毒,这一切实在是太过巧合了。”

沈菱歌转身凝眸,冰冷的目光落在苏羽墨苍白的脸上,“霍叔叔,派人查一下苏羽墨,我要知道她与义父相认前与哪些人有过接触,我要清清楚楚,一个不落。”

霍远道拱手道:“属下领命。”

他余光瞅见江悠苓愁眉不展,欲言又止,不禁皱眉问道:“江姨,你还有什么为难之处,不妨同我直说。”

江悠苓瞧了一眼苏羽墨,幽幽叹道:“楼主留下遗言,希望……”她微微一个停顿,仿佛后面要说的话太过离谱,她无法付诸于口,“希望你能娶苏姑娘为妻,照顾她一生一世。”

惊雷乍起。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霍远道都惊疑地皱起眉头,一脸不敢置信地看向江悠苓,更何况是沈菱歌,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不由自主地连连后退,失态地跌坐在椅子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义父,义父明明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的,他,并不是他,而是她。试问她一个女子,如何迎娶同样身为女子的苏羽墨?

义父,菱歌不懂,真的不懂,为何您会在弥留之际提出这样一个荒诞的要求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