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忙着准备签名书,初霞、承赉都兴奋无比,朱娅尤其高兴,读了好多好多这个奇人的奇事给我听。看我一副半信半疑的样子,朱娅急急地说:“上次在黄胄家里,他也表演了好几手,黄胄的太太始终不相信他那套,他临走的时候,在黄太太肩上拍了一下,说:‘你不相信我,对吧?’等他走了之后,黄太太肩上留下了五个手指印,都烧成了水泡!”

于是,杨洁一次又一次地打长途电话到八达岭,和那儿的主管商量,是否能破例“夜访长城。”因为大陆的长途电话并不很容易接通,她这个交涉足足办了好几天,弄得诸朋好友,人人都知道我要去“夜访长城”了!大家的兴致,也跟着高昂起来,初霞说:“整个长城只有我们这群人,岂不是可以随我们怎么疯,怎么闹都行!”“我要站在长城上唱一曲‘空城计’!”杨洁说,她是京戏迷,也是有名的票友,还能拉一手好胡琴。

而朱婭,他那可愛的、年輕的、溫柔的妻子,就留在北京等他。對于韓美林,朱婭有次很坦白地對我說:“他比我大了很多歲,我嫁他的時候,家里都反對。但是,他一生吃了那么多苦,又那么有才華,我對他,是憐惜加是崇拜,不管怎樣,我都要跟著他的!”

三小时,原来香港至北京,只需三小时。这咫尺天涯,却经过了三十九年,才能飞渡!我满怀感慨,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承赉看看我,忽然说:“你最好准备一下,说不定机场有记者!”

此语一出,初霞笑得岔了气,笑完了,才瞪大眼睛说:“谁要你用奶嘴?只要凑着瓶口喝就行了!”

“可是,你没有时间走遍大陆整片的土地啊!”鑫涛说:“我们排来排去,只可能去四十天!”

表弟的来访,是我“探亲”的序幕。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和表弟的“出现”一样“突然”有位年轻的大男孩子。在旅馆的大厅中拦住了我:“我爸爸的外公,是你的祖父!”他说。

一时间,我愣在那儿,算不清他和我的关系。只是,他那略带湖南腔的乡音,使我立即明白,他应该来自我的故乡湖南!他看出我的困惑,马上又补充说明:“我的父亲名叫王代杰,我的姑姑名叫王代训,我的名字王晓蕾!”我霎时间惊喜莫名。原来他是我的表侄儿啊!回忆童年时期,我曾两度回湖南,其中有一年的时间,因为父亲羁留上海,母亲远去教书,就把我和弟弟们交给代训表姐照顾。那时的代训表姐才新婚,代杰表哥正少年。而现在,他们别来无恙吗?三十九年,人与人间,会有多少沧桑呢?拉着晓蕾,我急迫地问:“你爸爸在哪里?你姑姑在哪里?他们都好吗?”

“他们都在湖南啊!我因为在北京工作,才能见到你!”晓蕾喊着:“姑姑,你为什么不回湖南呢?”

不回湖南,心绪太复杂,一时无法向面前这个大男孩子解释清楚。我看着晓蕾,心底所有埋伏的亲情,以及对家乡的眷恋,对湖南的怀念…都在一刹那时间涌了出来,一股脑儿的倾洒在晓蕾的身上。那天晚上,我整晚和晓蕾谈着,谈他的父亲,谈他的姑姑,谈我的童年。

韶天和晓蕾,前者是我母系的亲人,后者是我父系的亲人。没有料到,我居然在北京,见到了我父母双方的亲人。事实上,和亲人的见面,这还是开始。几天后,韶天已经帮我联络上所有在北京的“袁家人”(我母亲姓袁),我在旅馆楼下的四季餐厅,席开二桌,和这些亲人一一见面!

很难形容那个晚上。我的姨妈们、舅舅们都来了。确实,像鑫涛所预言的,这些亲人都“相见不相识”了。大家拉着我的手,抢着告诉我,他是我的几舅,她是我的几姨,她是我的哪个舅妈。他又是我的哪个姨夫…我面对一屋子的白发慈颜,只感到泪水往眼眶里盈满…哦,人,真该珍惜能相聚的时刻,因为“相聚”是这样不容易呀!那晚,我没喝多少酒,却感到自己醉了!

见完袁家在北京的亲人,我想,我大概见不到湖南的亲人了。谁知道,在我离开北京的前一天,我的代训表姐,代杰表哥,和我的表外甥唐昭学,却远迢迢地从湖南,乘火车赶来北京和我相会了。我那代训表姐,已经六十八岁,因为火车拥挤,竟然是站着来北京的!

别提我一见到他们的那份震动了。当年刚新婚的表姐,如今已白发苍苍,当年正青春的表哥,现在也头顶微秃了。唐昭学,他比我小一辈,年龄却比我大一截。在我童年时,他常带着我游山玩水。记忆最深刻的,是他有一支笛子,我却在一次调皮中,把他的笛子敲碎了!当我重提往事时,他们都说记不得了。却不住的称赞我儿时有多“乖”有多“懂事”善良的他们,都不记得我的“错”只记得我的“好!”代训表姐拥着我,哭了。一面哭,一面絮絮叨叨地说:“当初送你们全家上火车,实在想不到,一分手就是这么多年!噢,我们都想死你了!可是,你明天又要走了,怎么办!怎么办?”我搂着表姐,嘴里不停地说:“别伤心呀!我们总算见着面了呀!明年我可以再回来呀,以后不会一别就是三十九年呀…我说着说着,眼泪却滚出来了!于是,我们拥抱着流泪,流完泪,我们又急迫地打量着彼此,急迫地去为对方拭泪,然后,又紧紧抱着,笑了。

唉!我想起我自己写的四句歌词:“别也不容易,见也不容易!

聚也不容易,散也不容易!”

此时此刻,真是“聚散两依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