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巧腊月二十二是通州宣抚使庞大人老母六十六大寿。庞家与燕家交情深厚,除了一些贵重的礼品之外,令要未出阁的小姐们亲手绣些东西,一则见得两家感情亲近,二则也在各府女眷中露了脸,博个好名。

楚宁才不管是因了什么,她正乐得清静,冬季本就犯懒,这一个多月来,大部分时候都是吃吃睡睡的。

何况任何事都是要有前提条件的,长房里没了奶奶,燕夫人又急着想要个嫡孙,这一胎是儿子的话扶了侧室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霍小环觑了红霞一眼,这话说的尖刻理儿倒不错。自古小妾扶正都是难上加难,非天时地利人和而不能。

燕夫人让佩兰又给燕老爷添了些热茶,回道:“都好。只是大媳妇走得突然。”

隔得太远,楚宁看不真切。只见一中等身高的中年男子着绯色官府,在一堆人的簇拥下入得府来。除去燕夫人与潘氏、陈氏,其余一众小辈儿皆都站在院里等候。

可放眼看这常大姐给她介绍的都是些华美贵气的,显然伙计并没有跟这高大姐交代清楚她的身份。这下楚宁倒不知是生的疏忽还是燕小七的特别交代了。

——既不能过于招摇也不能过于小气。

楚宁看着眼前这刚刚还在院中的墨色身影欠身行礼:“婆子丫头们多嘴,倒劳得七爷问一句。”

青歌也说,“这倒难得,该请了七爷回来呢。”楚宁心里直摇头:青歌这丫头料事如神。说曹操曹操到。

红霞也在后面‘呸’了声骂:“下贱东西,你也配与三爷琴心相挑!没的辱没了这个词儿!”说完又想起刚才一幕忙瞟了楚宁一眼。

楚宁顿时倍感亲切,前一世她所在的城市多种银杏,秋天一至街道两旁满是澄黄一片,秋意立现。

这时顾婆子笑道:“今年的祭月,八小姐和九小姐可要格外诚心些。”

梓墨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用和她主子一样没甚起伏的语气道:“七爷的意思是,楚姨娘明晚参加完中秋家宴继续闭门思过。”

——呃,这么大一顶帽子,难道是要赶出门?

楚宁拉着脸:“叶姨娘给了你什么好处?”

楚宁用下巴一点:“妈妈,你尝尝这汤。”

其实以前上学的时候楚宁是不怎么喜欢洗澡的,尤其是冬天的时候,澡堂里潮湿闷热,让人觉得像是热水里的鱼,不停的想呼吸新鲜空气。

——想及此,楚宁没了胃口。

楚宁表示怀疑:“这话是七爷说的?”

燕瑾依旧冷着一张脸,沉声道:“大热天的,你怎的还跑过来,下面的丫头也不知道劝着,要是热坏了你们奶奶,可是你们的罪过。”

当下也不多说,只道:“你便按我吩咐的吧。”

丫头丙接口:“毕竟是七爷第一个孩子,七爷又紧着姨娘,咱们往后的日子肯定要比以前好吧。”

燕夫人点点头:“你等下去选几样补品让碧青送过去,楚氏身子弱,生孩子又最耗元气,且让她月子里好生将养着。”

穆宣点头,“此事宜不宜缓,我已叫人查了黄历,最近便到六月初九了。夫人要好生操办,切切不可失礼了人家。”

赵氏笑得眉眼生出纹路,紧着声道:“老爷放心,这个我还是晓得的,如今老爷在官场行走,不比当初。”

穆宣横了赵氏一眼,明显有些不爱听。赵氏讪讪一笑,心里计量着小定要下的礼。

穆宣心里略带郁闷的瞅了瞅厅上立着的儿子,声音一沉:

“为父听媒人回来说那燕小姐端庄娴静,颇有大家之风。燕老爷为人高情远致,他嫡出的女儿定也错不了。成亲后。你切要收敛着些你那疯性儿。”

穆冬亭还没来得及吱声,赵氏一听话茬却忙接了口:“冬儿不过性子倔些,现下已收敛多了。以后成了亲,自然就会好的。”

穆宣一听便有些来气。

赵氏是普通农家女儿出身,两人结亲时穆宣还只是一介穷书生,后借由岳父资助考取了功名,一步步爬到现在的位置。穆宣感念赵氏一家的恩情,再没纳妾。赵氏为人也和善,只是眼皮子有些浅,除了行事上有些过于小气之外,于儿女教育一事上更是扮演十足的‘慈母&#o39;角色。

穆宣心火一窜腾地站起身指着穆冬亭道:“他如今这疯性儿还不是你护着来的。人生一世,怎可尽由着自己个性子来,他幼时顽劣与孩童打架你便护着,不潜心读书被先生罚你也护着!如今怎样?军中是个军令如山的地儿,他若犯了性儿,惹下事谁都护不了!”

赵氏一看丈夫脸色沉郁,言辞渐厉,张了张嘴却不敢说话了。

这时厅中一直默站着的黑衣少年开了口:“父亲莫要动气。孩儿过往顽劣,以后定多加收敛,不会再任着性子来了。”

穆宣哼出一口气,斜了他一眼,心里对儿子这话十分怀疑。

初春里穆冬亭一身常服躬身而立,饱满的额际一缕碎垂下,隐隐遮住他左额并不甚明显的浅色伤疤,却遮不住眉宇间的桀骜之气。

穆宣正待要再训斥几句,就听一个柔柔细细的声音道:“父亲母亲这么急着给哥哥把婚事定下,可打听清楚了那燕小姐的底细了?听娘说这燕小姐也一十有九了,怎的迟迟未嫁,不会有什么隐情吧?”

说话的是个身穿桃红襦裙的女孩,长未束,柔柔垂在肩上,明显还未及竿。穆宣一看正是自己唯一的女儿穆月玲。刚刚她一直站在穆冬亭身后,不声不响的,穆宣倒没注意。

穆月玲的话成功的转移了穆宣的注意力,他踱了两步道:“你一个小孩子家倒懂什么。你哥哥今年也双十了,不也没娶呢么?燕府是个大家,对嫡女心疼些,挑来挑去反而耽搁了也是有的。”

穆月玲提着裙摆,小碎步往穆冬亭跟前挪了两步,掩着嘴说:“哥哥未娶是因为”——他命中犯煞,没人敢嫁。

后半句在穆宣的瞪视下没敢说出来。穆宣滞了滞,一时也是无话。

穆冬亭自幼便比一般的孩子淘上几倍,光教书先生便气走了六个,最后一个还是爱惜老二穆北亭的聪慧才勉强留了下来,将穆冬亭捎带着教上。

十二岁时一个云游的道士偶然看见了穆冬亭,批下命中带煞的箴言;十六岁时给穆冬亭定了门亲合八字的时候人家就黑着一张脸退了回来,自此不再与穆家往来。

眼见老二穆北亭今年也已十六,最小的女儿穆月玲也一十有三,穆家一对父母心焦异常,所以去岁燕老爷提及时穆宣才如此心喜,并未做太多想。

要说也并非没有女子敢嫁,普通清贫农家的、商贾的女儿也未必全然不乐意攀这门亲。只是穆宣吃了赵氏的教训,又现今自己也是一介从五品的知州,便一心想给儿子寻一户官宦人家的小姐,一则说出去体面,二则也是为后代打算。

经穆月玲这一提,赵氏也有些拿不准:“老爷,该不会真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