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同龄的朋友,不存在多失礼,况且表弟生病去探望,这比较重要。

贺振是寒症啊,最怕冷。现在掉到水里湿成这样,这条命还能不能抱住,贺提没有把握。他现在就想要杀了陈璟偿命。

陈二也吩咐陈七:“别捣乱,听到不曾?”

几杯酒下肚,沈长玉肠胃不太舒服。陈二的表弟来了两位,陈二正在同表弟说话,沈长玉就瞅准了机会,到外院寻茅房如厕。

他的计划里,不仅仅包括陈七,也包括陈八。

“五六年前的事了。”陈七原本有点怒气,也想说一说的。但是开了口,又想起什么,兴致阑珊,不想再说下去了。

他说这些话,都是随口就来的,就像有人把脏话当做口头禅一样。要是认真计较,以为他有恶意,倒是真的冤枉了他。

墅院的大门口,是一处宽阔的场地,已经停满了香车宝马。

前世陈璟的他祖父、父亲和两位师父经常受邀,去京都的中医大学开讲座,他都会随行。其中就有他二师父的母校。

片刻,婉娘的身影出现在楼梯折弯处,笑语嫣然:“两位陈公子来了?奴家正盼着呢。”然后她湛澈妩媚的眸子在陈璟身上打了个圈,“这位陈公子,便是一去不回”

“末人,你怎又来了?”陈璟的大嫂正在晾衣裳,看到陈七进来,语气冷冷的,“伯祖父让你不准登门,你三番两次这样,难道要我再去告状?”

她眼眸清冽明媚,声音软糯恬柔,午后阳光的金色碎芒落在她的眉梢,让她的神情似叠锦流云。

龚至离心高气傲,也对结交望县郎中没兴趣,倪大夫又不像陈璟那般让他震撼。龚至离笑笑,从倪大夫手里接过药方,并未自报家门,就低头看了起来。

刘大夫眼中有几分闪烁。婉娘在欢|场谋生,最擅察言观色,一看就知道,陈璟的话说中了,姓刘的大夫心虚了。

他这话,不仅仅是对陈璟和婉娘说,更是对在场诸位大夫说的。

一进门,是一架半人高的花梨木什锦隔子,摆放着几件精致名贵的古玩;绕过什锦隔子,是个梢间,将卧房隔成了两个部分。梢间里,摆放着两张五目鎏金宝象缠枝床,床上堆放绿锦缎被褥和弹墨引枕。

陈璟随便就能看出的病例,龚至离却茫然无知,陈璟仔细想来,也能理解了。

他们说着话儿,小丫鬟斟酒,一旁的姑娘弹奏筝,只是含笑,安静不开口。

三叔有点老顽童脾气,平素不拘小节。进了书房,他随意招呼陈璟坐了,有吩咐书童赶紧上茶点,就把自己那副碾玉棋枰搬了出来。

她身后一个穿着大红色五福捧寿妆花褙子的中年妇人,带着几名壮汉,随后追了上来。

大嫂比母亲还要操心陈璟。

说到这里,三叔哈哈大笑。

就算事实摆在面前,陈二老爷都觉得难以置信。

“徐兄,咱们回吧?”徐逸同来的大夫劝徐逸。

“肺热?”陈家众人,包括陈三老爷都懵了下来。

满场全是陌生人啊。

没有家底的人家,是不会妄图走读书这条路的。

而后,他温雅微笑:“小郎君,早啊。”

有了这个信念,他双腿酸得发木,还是不停的往前走。

汗,一直在下,浸透了发丝,浸透了衣衫,浸透了足下的每一寸土地。

再后来,走到了什么地方,贺振也不清楚是哪里。梦里的一切,光怪陆离,荒诞无稽。时空、景致、人物都是错乱的。

他太渴了。

他不停的低呼口渴。

“二少爷说渴。”有个女子稚嫩声音在耳边响起,似雀跃。

然后,就有人将温热的水,递到了他嘴边。

他似救命浆液般,努力将水全部饮下。琼浆玉液,滋润了他的喉咙和脏腑。

“什么时候能醒过来?”有人这样问。那声音,有点模糊,不知是父亲还是兄长。

“既然能喝水,再灌一剂十全大补汤吧。”苍老又缓慢的声音回答。

不!

贺振醒不过来,但是听到十全大补汤,他头皮都麻了。他是病家,他自己最清楚。大夫说什么燥热驱寒的十全大补汤,他喝下去,心里会更凉。

没人能说清这是为什么。

已经五年了,没人明白他。他说喝了燥热的药,心里会冰凉,更凉,大夫和家人总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

因为这种情况,不合常理。

贺振也不知道为何。

大夫说那是错觉,继续给他喝燥热之药,他为了那点渺茫希望,也只得喝了。

此刻,他在梦里,他很好,发热出汗,不冷。

他再也不想回到冰窖般的寒凉里。

他不想喝什么劳什子十全大补汤。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再有水凑到他嘴边时,他知道是十全大补汤。他努力咬紧了牙关。他想从梦里醒过来,推开这该死的药。

只可惜,他似乎无法捅破那层氤氲的红,他被梦魇控制住,心里清楚,手脚却无能为力。

“撬开嘴灌吧。”那个苍老缓慢的声音又说。

然后,贺振的嘴被撬开。

他被呛了好几次,他努力要挣扎醒来,他闭紧了喉咙。

“算了,等他醒了再喝吧。”强行灌了半晌,都灌不下去,终于父亲如是说。

贺振似松了口气。

再后来,他放佛走到了自家的后花园。

他家后花园的西边墙角,有株古老的杏树,树冠如盖,投下阴凉。树下,摆放了藤椅。贺振躺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书打盹。

娇嫩杏蕊,为老树虬枝添了新衣,秾艳绮靡。熏风缱绻,他闻到了花香。花瓣如薄雨,洒在他的肩头、身上,轻盈温柔。

阳光就从叶子缝隙里照进来,暖暖的。

他就这样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