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还未来得及开口,贾琮就来了。

贾母本来是不知道这些事的,因此贾赦早朝散后,见他竟然没有按着惯例来请安,心里十分不乐。派人去找贾赦传话,只说“你如今膀子硬起来了,也不把我放在眼里了”。贾母说话从未想过会给她这个大儿子带来什么后果,贾赦早已不再奢望贾母能有一丝丝慈母之心。

邢夫人只低头笑笑,一脸的崇拜,道:“还是老爷懂的多,我再有成算,不过是内宅琐事,怎及老爷见多识广?”

因此王熙凤干脆利落的斩断了王夫人自娘家求助的希望。

贾赦哽咽道:“还能有什么事呢,不如大家撕罗开了讲!我堂堂国公府袭爵的一等将军,在自己家里都无容身之处,只窝在花园子里头住着。我媳妇也是个诰命,却万事做不得主。若不是如今请了明眼人查这件事,我险些就要断子绝孙了啊。”

贾赦怒道:“珍哥儿正好在这儿,你也别急着回去了,和我一起好好查查这群目无尊卑的兔崽子!我不过才去你府上住了三日,小儿子就气血两虚到晕倒了!如今还未醒呢!”

来人道:“老爷仔细想了几日,觉得此事可为,特意去求了老太太,老太太也觉得能帮一把也是好的。”

屋内的贾环朝着门口努努嘴,赵姨娘心领神会,回道:“我的环儿长大了,知道心疼姨娘了。好孩子,我不饿,你快吃吧。太太一直拘着你听经书,你都快大半个月除了青菜豆腐,没见过别的吃食了。”

而另一个嬷嬷,李嬷嬷今天则是带了任务来的,只仔仔细细打量凤姐儿言行性格。李嬷嬷便是贾琮的奶娘,只是贾琮素来与邢夫人亲近,用不着奶娘,过了两岁后也不大吃奶了。因此邢夫人便把她放在身边做个传话的,邢夫人只想着这李嬷嬷原本就是她的人,不过奶了哥儿几天罢了,因此也放心。

邢夫人脸上一副被上司夸奖之后的惊喜,心里却在暗暗撇嘴,这老太太真是年老成精,夸句人还要一箭双雕。既太高了自己的地位,表示了对于自己恭敬态度的满意,又故意点出自己大太太的身份,为自己在王夫人哪儿拉仇恨值。生怕自己和王夫人站到一起去吗,还没放权呢,就想着制衡的问题了。

邢夫人现迎春被养成一副针戳不动的性子时,已经晚了。便顺势而为,想出了这么个法子。把自己陪房王善保家的孙女儿,一个牙尖齿利的小丫鬟,送到迎春处做一等。先保证迎春在大褶儿上不被亏待了,再叫她慢慢的养刁那起子人的胃口。

这不,贾琮不过稚龄,邢夫人就把自己陪嫁中,一个出息一般的小庄子给了贾琮,叫他练练手。当然,相对的,贾琏那里也有一份更大的,以示公允。

太子妃仔细想了想王子腾的人脉关系,笑道:“这有什么,王子腾的两个妹妹,一个下嫁紫薇舍人之后,皇商薛家,一个嫁进了荣国府二房。王家老爷子和老太太都去了,如今王家便是王子腾做主。可偏偏他原配夫人早逝,使偌大的王家后宅无人主持,平日里世家好友之间往来交际十分不便。”

“你,你不要太嚣张。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胆子竟然这般大,将你们邢家那些个乌烟瘴气都带了来,你倒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王夫人还年轻,未有日后元春封妃时的稳重与心机,因此邢夫人不过三言两语,就挑拨的她口不择言。

贾琮此时身量尚小,面上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有时连话都说不全,竟难为他能记下这么多吃食!

头上声音又道:“老大家的,哥儿还小,日后仔细照料着,若是人手不够只管开口。你膝下无子,这哥儿,日后就是你的指望了。”话里的意思,认准了大太太日后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

贾赦许是知道贾琮的小心思,也许是不知道的。不过他自然也是抱着这个想法,毕竟贾母是府中的老太君,若是贾琏夫妻投诚到那边,也不是不可能。贾赦心中自然是相信自己的儿子,就是怕邢夫人日后会放心不下。贾琏夫妻对此事也能猜的出来,众人都是心照不宣而已。

这就是大家子的悲哀,本来无事,为了投诚、避嫌,也得搅出些事情来。

不说大房这边各怀心思,在说王子腾这个倒霉催的孩子。回府之后,立即提笔给皇上写了折子。

平日里写折子,都是有固定格式的。先要请安,再表忠心,拖拖拉拉一大截写完,才提一两句要紧事。今日王子腾却顾不得那些了,提笔只将自己所见一一描述下来。

自己下朝后去贾府如何安慰贾恩侯,正巧遇见贾恩侯病了。在屋中聊了一盏茶的时间,却有丫鬟慌慌张张跑进来,道贾恩侯夫人、女儿不知为何晕倒在地,人事不知,小儿子在祖母房中被叔叔逼死。自己自是不信的,跟着贾家族长去瞧了瞧,只瞧见母子三人倒在地上,都是鲜血淋漓。连忙将人接了回来。至于三人倒是怎么“病”的,自己是一概不知的。因着是人家内宅事务,不好插手,还望万岁爷详查。

皇上收到这封折子,自然是怒火中烧!瞧瞧,多么惨绝人寰的案子啊。朕早朝时才说,这荣国府的爵位,日后定是他贾家大房的。此话才说不到几个时辰,这大房险些就要绝户了!这是公然想要抗旨吗!

皇上毕竟想着是荣国公家,世家老臣,本不欲把事情闹得太大。本来早朝时贾赦把事情捅开,他还觉得有点小题大做。如今一看,却觉得幸亏贾恩侯先一步把事情闹大。否则以大家子的传统,天大的事情一床被子遮掩过去,日后真叫二房袭了爵,这皇家赏的爵位岂不成了笑话!

万岁爷就是朝臣百官的启明灯,万岁爷的意志,就是大家行事的宗旨。所以当皇上冷哼了一声,皱了两下眉头,晚饭少用了半盏酥酪之后,御史们纷纷闻风而动。次日,万岁爷的案头上,就摆了厚厚两摞了弹劾折子。

贾家老太君长幼不分,逼着长子让出荣禧堂给次子;贾家二老爷贾政,长幼无序、鸠占鹊巢,窃居荣禧堂十余载;二太太王氏,苛待庶子,令庶子自幼抄经念佛,移了性情。

再有,一品诰命贾母,为长不慈,令一品诰命儿媳跪在瓷片上,险些废了双腿;正六品工部主事贾政,心狠手辣,为包庇嫡妻,逼死兄长幼子,意欲灭口;史家两位侯爷,助纣为虐,协助姑母、表弟,狼狈为奸。

御史是什么人?文人!文人最厉害的就是一张嘴皮子,噼里啪啦跟刀子似的。本来皇上只有三分怒意,看见这些折子,就有了五分了。再看见王夫人叫庶子整日抄经的那一段,直接升到了七分。

你道为何?先帝在当今幼时,受了和尚的蛊惑,丢下幼子老母,出家当和尚去了。当今幼时受了许多苦,最见不得逼着人念佛的。一见王夫人不怀好意,逼着小孩子日日抄经,不许读书,心中怒极,觉得所谓毒妇不过如此了吧。

只是皇上毕竟是皇上,并未立时作,隐忍到次日早朝。

所谓“掐架”,只有两方各执一词,才掐的起来。若是没人反驳,那些御史言官们,也就到此为止了。偏着贾母和史家兄弟都是蠢的,拉了一群趋炎附势的,纷纷给贾政说话。御史们一看这个,怎能善罢甘休?两方人马骂了整整一个早朝,骂的口干舌燥。

拿银子骂人,是御史言官们的本职,熟练工种,到底还是史家兄弟落了下风。

最后万岁爷拍板定论,一品诰命史氏,念其年长,降为从一品诰命,着其自省。正六品工部主事贾政,无才无德,心术不正,一撸到底,贬为庶民。六品宜人王氏,褫夺诰命,收监三月。再责令贾政限期搬出荣禧堂,并罚银十万,充公抵罪。史家兄弟为虎作伥,爵位夺其侯爵,均降为伯。

早朝散后,宫中内官便来贾府降旨。自贾母起,贾赦、贾政、王夫人、乃至贾宝玉、贾环、贾琮,只要没病死的,除了邢夫人有恩旨,允许其卧床养病外,其余人等,一律得下跪接旨。便是贾母,也是硬撑着身子,从床上爬了起来。

内官念完圣旨,贾政跪在地下直磕头,心惊肉跳,不敢出声。王夫人听说自己要被收监,早就瘫软在地,被侯在一旁的衙役,一把架起,就往外拖。贾母本就硬挣着,见此情景,眼睛一翻,又厥了过去。宝玉、贾环、探春,早就哭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