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天章是没办法直视傅则诚了。

“皇后,宸君过来了,想见陛下。”苏檀小声说。

不是用法术留驻的幻象,是真正的年轻,大约三十岁还不到,身姿颀长风雅,容貌俊逸温柔。因为年轻,所以更显得美。

天章不离太后床边休息,外面的御医和术士都只能跟着苦熬,谁也不敢在这时候叫苦叫累。

对一个母亲来说,这种漠视是世上最恐怖的惩罚,它无声无息,无影无形,但又无处不在,沉重得让顾玉媛喘不过气来。

大雪天的夜晚,旧书的余烬在火盆里慢慢烧。他们两人盖着同一床被子坐在榻上,傅娉婷静静听他回忆先皇还在时的好时光。

“这几年来陛下又不是没有过别的人,偏偏这些人里面也一个怀的也没有。父亲说的极灵的灵药,不仅我用了没用,我选中的乔苍梧用了,也仍是没用。这难道不奇怪吗?”

天章几乎切齿:“你到底是什么人!”

傅冉也笑道:“贤侄多虑了。”

苏檀道:“圆照宫十分安静,宸君这些天都不太高兴。”宸君为什么不高兴,却是没人清楚。不过宸君本来就不是那种容易高兴的,自从立了皇后,宸君似乎就没高兴过。

傅冉哈哈一乐:“我又没说要养,陛下何必生气?”他又笑了起来:“再说我就是想抓个好玩的给陛下看看,陛下怎么处置都行。”

天章看清楚那条蛇怪的时候,就知道它是什么东西了,心中强忍不快,没有搭理傅冉,继续向苏檀吩咐:“另召崇玄司祥瑞科的李钦臣。”苏檀应诺。

沈嬷嬷禀道:“有。说也奇怪,虽然众人都说愿听皇后安排,但看得出还是想换到舒适的新住处去的。只有住在浮山馆西院中的四位美人,口径十分一致,都说自己出身低微,能蒙天恩苟存于后宫已是万幸,只求留在原地。”

次日孟康就携了礼物去了傅家。

一想到寿安王的态度,天章就觉得心里有根刺。

“现在宫中西北角都住的是什么人?”

立于一旁的苏棉,一向谨慎寡言,听到皇后这说法,再想到皇后入宫以来的作为,不禁暗道,看来皇后不是一般地厌恶宸君。既然厌恶打击宸君,就更应该与圣上早日圆房,生下皇子,否则这边与宸君交恶,那边又不得圣宠……

“同房之后用药,十日之后腹中就能感觉到胎灵。若是没有,就再用一次,必然能中。两次若是不中,就不可再用此药,否则极是伤身,”宋如霖叮嘱,“切记切记。这药本就是治疗不孕之症,得一子之后,以后很难再有孕。若是用两次以上,更有折寿之险。”

天章一笑而过,不再提这事。当夜与孟清极同床而眠,只是抱着孟清极,未行房事。等次日天章一走,孟清极就抓起放在桌上的水暖珠砸在地上,那串珠子果如天章所说清脆易碎,几声脆响之后,就见地上一片斑驳水渍,一会儿之后就消失无踪。

傅冉就道:“那时间正好,我饮过茶就走,一刻钟够你让人把东西抬出来了。”

话虽然如此,天章这一夜仍未同傅冉行房。

如此一来,天章再也睡不着了,捱了一会儿便叫过宫人为他穿衣。

“那日见到圣上,到底是什么情形?”

后经历千百年,不断修改药方,调整剂量,变得十分安全,但仍需检查男子体质,以防相冲。

天章道:“请他过来。”

梁王在内外交困的情形下擅自称帝,不但没能巩固江山,反而人心尽失。

寿安王奔七十去了,辈分又高,对谁说话都直言不讳。

“看到陛下的气色,我就放心了……去年冬天以来陛下就一直有些不足的样子,看得人揪心!我知道陛下是至孝之人,太后走了陛下是不好过,不过还是应当多加保重,再没有比龙体更要紧的了。唉……”寿安王说着说着就淌眼泪了。

天章反过来要劝他:“只是小病而已,何至于就严重了?叔祖放心。”

寿安王擦了眼泪,瓮声瓮气道:“我是老了,要是说错了话,陛下勿怪。”

天章道:“叔祖的话,都是长者之谈,我怎么会怪?”

“好,”寿安王拍拍膝盖,“陛下不怪我说话鲁莽就好。陛下是真要把身体好好养起来,这时候可出不得一点意外。唉,先帝在陛下这个年纪已经有两位皇子了。最后哪知道还被梁王那狗贼钻了空子……”

他又絮絮叨叨把梁王骂了一遍。反正亲戚间想找共同话题,骂梁王就对了。

不过天章已经听出来了,寿安王杂七杂八扯了那么一大堆,真正想说的其实就是一句话——“你父皇在你这年纪已经有两个儿子了”。为什么说天章这时候出不得一点意外?因为天章一个儿子都没有,这时候天章出点什么意外,宗室能立刻为这皇位掀起又一阵腥风血雨。

寿安王说完了想说的话拍拍屁股走了,只留下病床上的天章更加郁结。

中午过后,傅冉又来了。

天章刚放下药碗,傅冉忙扶着他漱了口,见他脸色比昨晚好多了,脸上也不由带了笑。

天章仍是靠窗下坐着看奏折,傅冉就拿本书看。两人各看各的也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天章忽然道:“那伽放到你那里养如何?”

傅冉不由就笑出了声:“陛下这是怎么了?不是顶讨厌她的吗?”

天章难得没生气,反而也淡淡笑了,说:“你明知道我讨厌,不是还叫我看到了?”

傅冉端详他片刻,道:“我是说真的,陛下这是怎么了?”

天章用指尖搓起奏折的一角,无聊一般搓来搓去,道:“你喜欢,就拿去养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

傅冉认真想了想,忽然明白过来天章这是在讨好自己。

“还是不用了……”

天章脸上就有些失望。

“皇后的事情也多,她就算送过去我也没有那个时间照顾她,还是得假手于人,说不定还没崇玄司照顾得好。不过能让她经常到我面前来玩就很好了。”傅冉补充道。

天章立刻道:“就依你说的,确实不错。”

两人这么一说定了,突然就都没话说了。天章心中酸甜苦混在一起,一忽儿又想到寿安王说的话,想和傅冉说说,又觉得太快了些,于是按捺下来不提。

他已经猜测到傅冉是为什么吃过始蛇膏了。既然傅冉一直是在自己身边,那必然是为了自己才吃的始蛇膏。

即便自幼在宫中,天章也对外面教坊间的事情有所耳闻。据说调教嬷嬷会给年纪小又貌美的男孩喂始蛇膏,再辅以其他秘药,不须多,喂上一个月,就能让男孩子变得更加像少女一般。

他想起当年傅冉在他身边,虽然身量稍显单薄,但完全是少女的模样。不管用了什么样的法术,秘药,那里面必然用到了始蛇膏。

如此一想,许多事情立刻变得通顺起来。

所以这时候,天章还无法直接说“你给我生个孩子”。要生孩子,就得给傅冉再吃始蛇膏。傅冉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再想吃那个东西了。

但正如寿安王说的,到这个年纪还没儿子,不仅没儿子,后宫到现在都没有一个孩子,实在是不妙……天章自己暗自着急是一回事,被人当面指出来,又是一回事。

寿安王会跑来直说,就说明宫外已经开始有舆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