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六月十七,西南地界诡异地下起了反季节的鹅毛大雪。。

狂风呼啸,黑云遮天蔽日。天地间的万物,都被大雪盖上了厚厚的一层,仿佛天地万物都要被那大雪所掩埋,所埋葬。

此时,深夜,唯有那“山脚村”林家药铺仍散着火光,透过黑暗,照到极远处。在这雪夜,让人见着,不禁心生暖意。

这家药铺的后院,透出火光的房子里,没有床铺,没有任何多余的摆设,只在门后有着屏风,在房中间有着一个大大的灶台。

灶膛里燃烧着柴火,火上架着一个巨大的木桶,木桶里装满了热气腾腾的药水,散出浓浓水雾,流散在空气之中,令这空气,都带上了浓浓的药香。

而那药水里,还浸泡着一个十四五岁模样的少年。他的气色看起来很差,脸色苍白,嘴唇青,身形瘦弱,一副久病缠身,且受寒气入侵而导致冻伤的模样。

在他背后,却是一个看似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身穿着厚厚重重的棉衣,两只干枯的大手,稳稳当当地拿捏着一枚枚金光灿灿的金针,不断地刺入那少年背后的**道中。

才片刻,那少年的头顶,额际,头部四周,脑后,颈锥,后背,处处布满了明晃晃的针尾,颤巍巍地晃动着,很是骇人。

这时,桶中的少年忍不住轻轻闷哼了一声,背后那执针的中年男人右手忍不住一颤,脸上满是紧张凝重的神色,最后那一针,就没敢再刺下去了。

“老爷!!”

站在灶前不远处的一个七十多岁的老汉轻呼。

那老者满头鹤,但却是满脸红光,双目炯炯有神,给人一种老当益壮,宝刀不老的感觉。

他紧紧盯着那中年男人微微颤的右手,满脸都是担忧,问道:“要不,我来下针吧?”

中年男人微微摇头,坚定地说着:“无妨……我能行。”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右手渐渐平稳下来。眼中神色凝重,紧盯着那少年背后,最后一针,就刺入了大椎**之中。

受此刺激,那少年却只是轻轻一颤,颈项后紧张的皮肉就微微放松了下来,再没有其它异动。而脸上,脖子上,也似乎多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见此情形,那中年男人微微吁了一口气,悬了老半天的心,总算是稍微落下来一点了。下意识地,用袖子抹了抹额上被惊吓出来的冷汗,才从灶旁的四方凳子上走下来。

双脚一落地,忍不住一软,身形微微一晃。就有一个十**岁,相貌憨厚老实,身形壮硕的年轻男子,伸手扶住了他。

中年男人站定,目光却是片刻不曾稍离那桶中少年的脸,只轻轻挥了挥手,道:“大山,不用扶我,赶紧去鼓风,把火烧更旺些吧。”

青年男子嗯了一声,赶紧到灶口前,拿着手提的小型鼓风器,不断地朝那灶口里送风。

没片刻,本来就很旺的柴火,烧得更猛了,红红的火光映射出来,照得那灶前之人的脸庞都是红通通的。灶膛里的柴火,还不时出哔剥的声响,趁着那鼓风器吸气时,迸射出点点火星,落到灶前地上。

而灶上的桶,里面的药液,也是越来越热,热气更盛,白雾弥漫,散溢出一阵浓浓的药香,散布在房间里。整个房中的气温,都微微上升了。

此时,房里没有人说话,那中年男人,那老者,都是脸色凝重地望着那少年,看着桶中少年不断地打着冷颤。

房中,只有那少年沉重的呼吸声,呼呼的鼓风声,还有灶中柴火时不时出的哔剥声,以及外面传来的呼呼风声,气氛显得极是凝重。

如此,过了良久,在那巨大的火力下,桶中的水居然一直没沸,反倒是那少年脸色苍白,不断地呼出一口口白气……不是热气,而是寒气。

见此情形,中年男人脸色更是沉重,如同乌云盖顶,阴沉得仿佛随时都要滴下水来。最后,那老者忍不住这沉重的气氛,才轻声道:“老爷,少爷他……”

话刚说着,桶中少年突然一声闷哼,脸色刷地变得更是苍白,皮肤上竟布上了一层薄薄的寒霜,在热气的蒸熏下,竟是久久不化。

那中年男人见着,脸色一变,下意识地冲上前了一步。但最后,却强行抑制自己冲动,没有冲上前。只是,一直紧张地握着的右手,却忍不住用力捏得死死的,骨节咯咯作响,眼角处的肌肉也忍不住微微抽搐,显得很是紧张,心焦如焚,真恨不得以身相代。

直过了片晌,看到那少年的情形似乎没有恶化,脸上的寒霜也渐渐融化,那中年男人紧紧捏住的拳头才稍稍松了下来。

略略犹豫,他把手伸进棉衣的口袋里,取出一个青花纹白底小瓷瓶。瓶盖裹着红布紧紧塞住瓶口,下方的瓶肚处,贴着一张红纸,上书“慎用”二字。

老者见了,不由脸色微微一变,低声惊呼:“老爷,万万不可啊,这是虎狼之药,少爷他的身子已经受不住了……”

中年男人微微摇头,伸手止住了老者往下说。他道:“苏伯,你说的我又何尝不知?可是佑儿……佑儿的身体,若不用这药以毒攻毒,恐怕,连今晚都……那又何谈以后?”

老者默然,脸上浮现起一种悲哀与无奈的神色。

中年男人说的情况,他也是很清楚的。那个名叫林佑的少年,本来在娘胎里就是动了胎气,先天不足,生下来后,十四年来,寒毒作了不知多少次,针石用药不知多少次了,哪怕是一直有调养,这身体也早就亏空了。

如果使用中年男人手中之药,恐怕……那少年就算撑过今晚,也很快就会油尽灯枯。

才十四岁啊……居然油尽灯枯?!!

听起来很可笑,但是,这却是事实。而且,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那少年据说还是林家三十六代单传的独苗,一旦出了什么差子,就是香火断绝。

三十六代单传啊,这本身就是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奇迹,但今天,这奇迹,似乎到顶了。这让那中年男人死后,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老者想着,心中都为那中年男人难受,就更不用说那中年男人心里,会是什么样的想法,什么样的感受了。

片晌,那中年男人似乎下定了决定,沉重地走上前,站在那灶前,望着木桶中的少年:“佑儿……”

话刚说着,那少年突然强行撑开了眼睛,满是虚弱地望着面前的中年男人,似乎在忍着寒毒侵袭的痛楚,努力地想露出一丝微笑,极强烈的痛苦,虚弱地道:“父……父亲,您放心,我……我会撑过今晚的……”

那中年男人听着,怔怔地望着那少年,不禁悲从中起,一阵心酸,直令他这堂堂大男人,都忍不住眼角闪过泪光,嘴角微微抽搐,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只听到一阵“咄咄咄”的敲门声从外面传来。

这声音一开始平平无奇,房里的人都没有注意,但随即,都是人人脸色微变。

因为,随着那声音的响起,天地间的其它声音,在这一刹那,全都哑然了。

门外呼呼的风雪声,灶膛里不时传出来的柴火爆裂声,那青年男子拉动鼓风器产生的风声,还有那桶中少年不时出的牙齿打战声,这一切一切的声音,在这刹那间,全都消失了。

天地之间,一片死寂,唯有那“咄咄咄”的敲门声平静地在众人耳边响起,如同暮鼓晨钟,如同亘古恒存。

接着,就听到一个动听得不似人间应有,天籁一般的女子声音传来:“苦海无边,仙渡有缘!!”

一声声,清晰得如同在耳边响起,一声声,蕴含着神奇的力量,直贯入众人的脑海,在人们的心灵深处回响着。

受这声音一震,房中之人均感到体内一阵神清气爽,头脑竟是前所未有的清晰。心中的所有杂念,一切烦恼,都在刹那间,被这动人的声音给清洗掉,心灵蒙上的一切尘垢,仿佛都在这刹那间,被这声音吹散了。

而后,就又是“咄咄咄”的三声敲门声,蕴含着微微的催促之意,声声敲击在众人心灵深处。

最后,敲门声退去,天地间的一切杂音,又都回来了。之前门外的呼呼风雪声,灶膛里的柴火不时出的爆裂声,还有那桶中少年沉重的呼吸声。

周围的一切,都恢复了正常。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切梦,如梦似幻。

但是,那个动人的声音,却仍在众人脑海深处环绕,令人永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