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身回府,却听见身后低低幽然的轻叹:“千雪,何时你肯再唤我一声姐姐?”

“皇后娘娘,父亲大人说了,一日为臣将终身为臣,愿皇后娘娘洪福齐天。”不带感情地,轻语凝噎。

洞房花烛夜,烛火绵绵,张灯结彩。

宰相府内热闹非凡,喝彩道喜之声一浪高过一浪。

一身火红嫁衣,嫣红的盖头巾下是一张娇弱的红颜。苏千雪端正坐着,左手覆盖在右手手背上,紧紧地拽握着,坐在床头。

身后是一袭红喜被,被子下洒满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等吉祥之物,桌上是精心准备的酒和小菜,只等新郎官回房一起享用。

饿了一天,她只希望对方能早些回来,但……心里已知今晚的局面。

如预料所想般,过了子时他还是没来,轻然拉下盖头巾,柔软的布料润滑如丝。她对着铜镜细细摘下头顶的那顶凤冠。纯金打造的冠底,边缘点缀着细小的七彩宝石,正中央有一颗翠绿的宝石,在烛光下隐隐夺人眼球。但无论此冠有多么别出心裁,摄人心魄,也无人来欣赏。

打开衣柜,找出府里带来的平日衣裳换上,折叠好火红的嫁衣,小心放于柜子底部,再把凤冠也放在上头,才折回床边去寻思如何处置盖头巾。

这本该是新郎官挑开的神秘红盖头,今日由她自己摘下。

拿着它走到桌边坐下,再次转头看了眼门边,悄无声息,连个服侍的丫鬟也没有。小清和小雅还在国舅府内处理些琐碎之事,过来也要后日了。

堂堂相府,原来如此之冷清吗?

烛光摇曳,窗外树影婆娑。

美酒佳肴,她没有不享用的道理。

菜式还算清淡,蛮合她的口味。只轻啜一杯酒,红晕熏染满面,淡淡散若桃花,姣好面容清丽迷人。

今夜,月色撩人。她睡得安稳,淡定自若,已知夫君的抉择与自己往后的生活。

次日清晨。

丫鬟照例来唤醒新娘子,前往大厅一起就餐。宰相十六已失双亲,这成亲之后的请安之类已省略。她起身梳洗一番,做往日打扮。

一身碎花衣裳,多披一件雪纱外衫,莲步轻移,却比范姜轲还早到大厅。

桌上八碟小菜,热气腾腾。丫鬟见她来,立马盛了一碗粥递于她前。

她颔首轻笑,拂袖而坐。

范姜轲走进大厅便是见到她那盈盈一笑,胜似月之光华,又轻如淡漠之菊。碎花绣工精简的衣裳衬得她身形婀娜,那一撮由耳边轻飘出来的发丝更显严谨之中的凌乱美。

“范姜夫君。”她瞧见他,起身微微欠身。

犹挂在唇角的笑意尚未散去,勾勒着带起弧度。

此景纳入眼底,他波澜不惊的脸上窥不见一丝思绪,只清冷地点了点头,坐到她的对面。

倘若这是四方桌子面对面则是互相尊敬,如宾相待,但摆在眼前的是圆桌,桌边镂空雕刻了花鸟虫草,精美之处更见雅致。他们中间各隔了两个位子,看似默默对视,实则遥遥相望。只怕以后将是相敬如冰吧,她心底一阵轻叹。

丫鬟替他添了稀饭,她轻然一笑,“范姜夫君,入秋了该多吃些莲子清炒百合。”这道菜原在小筑也很爱吃,没想到这里也有,心里自是欢喜。

范姜轲淡淡朝她一瞥,温雅的神色微有所困惑。眼前的女子就是传闻里非他不嫁的任性国舅府二千金吗?她的姐姐贵为国母,母仪天下也非一朝一夕的事情了,若不是上月皇上在大殿赐婚说起,他还当真不知道国舅府居然还有一个二千金。

她的眉色很淡,但弯弯似若柳月。无波的眼眸里迷蒙一片,瞧不真切那眼底的眸色到底是褐色多些还是黑色多些。她的肤色偏白,但唇红齿白也不见病态,这般看似漫不经心与世无争的女子也有热恋发狂的时候吗?对象还是他?

“苏……”他咽下口中的粥,张口欲言又停住了。

“千雪。”她替他补充完整,想来他是只记得自己娶了个国舅府的二千金。温婉的笑意弥漫在脸上,她低头继续吃百合。色泽嫩白,入口酥滑,唇齿难忘。

他微微一哂,温雅的嗓音犹若午后的秋日暖阳:“苏……千雪,我想你也知道我的事情,我爱怜星已是不可更改的事实,但既然我已娶了你便也不会再有纳妾之想。”这对于怜星也实属不公。

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坦白,她欣赏之余更感兴趣知道他的目的为何。

第1章2

见她淡定如斯,他继续道:“人前人后我可以满足你身为宰相夫人的荣华富贵与无尽的虚荣,但别苛求太多。”例如爱情。

她轻笑,笑容恬淡,微风拂面,凉爽无比,举起右手,长长的衣袖挡去了她眼里辗转的自嘲与无谓,“范姜夫君,到底是何意?”

她……想要他说得更明白一些。

范姜一怔,没想到她竟然不哭不闹也不劈头盖脸地斥责怪问,看着她那清雅的面容许久,他才又道:“因为皇上赐婚,我不得不娶了你,但没有再多,不会有你奢望的幸福。”

她又笑了,笑意吟吟,泛起的笑像极了开满秋日的海棠,娇艳但不妖冶,“没关系的,范姜夫君。”顿了顿,她撇过脸去,目光专注地投向了大厅外的槐树,茂密粗壮,绿色仍旧浓郁,“过去是因为没有我,现在我出现了,就让我来爱你吧。”

言语里,藏了一丝幽怨。

听得他瞠目结舌。深闺之内的千金小姐,也可以讲出如此直白之言吗?这一刻,他倒笃定了皇上的说法。

她是因为对自己的恋慕之情,抑制不住思念才一哭二闹三上吊地恳求皇后给予赐婚。大殿之上,皇上言语无奈又颇有威胁之意,他知道最近七王爷与礼部尚书相交甚密,边城驻守的慕容将军也曾受恩七王爷,此刻与皇上抗旨,甚是不智。

想起另外一张梨花带泪的脸,他的心情不禁沉了沉,“苏千雪,我也不准你用任何的名义来伤害怜星。”

怜星,应该就是尚家千金尚怜星了吧?名字听起来就很我见犹怜怎舍得伤害,况且不久之后她就会是自己的表嫂,恭维喜爱都来不及。

她嘲讽似的瞥他一眼,又低垂下去看着百合,“范姜夫君都已是我的相公了,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他轻哼了一声,颇不以为然。

能说动皇后让皇上赐婚的女子,想必在背后也耍了不少手段吧。这般心思缜密又沉静似海的女子,断然不得轻信。

一语说开之后,也省了日后的麻烦。范姜轲索性在书房里屋多添了一张床,入夜办公之余作为休憩睡觉之用。

起初也未曾想过此事会这般轻易定下来,以为她至少会来吵几次,抱怨几句,但半月过去也未见有所动静。

除了每晚定时送来夜宵。

今日是桂花莲子羹,浓稠的甜品入口即化,鼻翼沁入桂花的芳香,莲子清秀的样子仿若依稀可见。

她走在前头,小雅跟在后头,到了书房又快走了几步,绕到她前头去,把托盘端放到他的书桌上,“相爷,请慢用。”

或许是跟着主子久了,性子也跟着她一起转淡。见了小清小雅几次,他都分不清到底谁是谁,每次见到都是冷淡的一张脸以及没有起伏的声调。

比起她们,苏千雪的淡笑倒显得顺眼多了。

“我说过不用给我送来夜宵。”以前没有吃夜宵的习惯,现在也大可不必改变。

她似没听见,打开碗盖,用勺子搅了搅,“温度适中,范姜夫君请趁热吃吧。”

他的脸上漾起一丝厌恶,她这般做又如何,还是不讨他喜欢。

明知他有钟爱的女子,竟也活活拆散,他就不信这事她不知情。每每想到此事,他就犹如有根刺卡在喉咙,怎般也咽不下。

没因他的冷淡而退却,她轻轻舀来一勺,递到他唇边,“范姜夫君,尝尝看。今日我特意命厨子少放了些许糖,味道应该更清淡才是。”

他撇过脸去,勺子擦到了他的唇边,划出一条细细的黏稠之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