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苏深深望着他的眼睛,苦笑道:“我恐怕还要在这儿待一段时间,过几日再来看你。”紫月没来得及拒绝,颜苏已站身往门外走去。紫月靠着栏杆看他离开,紧了紧手中的纸条,神色难明。

顾飞晚耐心地等着,在烛火熄灭的前一刻,颜苏终于抬起头来。顾飞晚却呆住了。他从未见过颜苏这般绝望的模样。少年两眼无神,面色如纸,嘴唇却被鲜血染得殷红,一身雪白里衣沾了泥土拖在地板上。他受了多大刺激,顾飞晚能想象的出,可他不知道,也完全看不出颜苏此刻除了绝望还有什么别的情绪。

举着油纸伞的人摇了摇头,倾身将人抱起,送上马车,一声令下,车夫便操纵着马匹缓缓向北方行去。

付连玉长叹,神色哀戚,“那云儿也是极其通透之辈,劝薛流娶妻不果,便自刎以成全薛江两家的亲事,留书一封,自言身份卑贱,配不得薛流,劝诫他为人子当孝,为人夫当敬,为人主当善……”

颜苏和言墨对视一眼,双方皆是疑惑。颜苏点头问:“你怎么知道?”

“纪呈霜?”颜苏思索道,“竟然是他,我的确没想到。你如何确定?”

颜苏不禁讶异非常,他怀疑过任何人,却完全没有把言墨考虑在内。但阿吉却说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这让颜苏脑袋一空,随即疑惑地问:“为何会是他?”

颜苏迷茫地望着言墨,而言墨也这样无声地望着他。

颜苏抬头,却见顾飞晚站在门口,一只手被白布缠的像个馒头,脸色十分难看,刚才那话竟是他说的,带着不耐与愤懑,也不知是受了什么气。

“呵,这匣子又不是你的,你怎么卖给我。”

“嗯?”

☆、宁山绝笔九

颜苏便放柔了声音,对他说:“你别怕,我不怪你。你是不是饿了?”

另一边顾飞晚也给穆清远和自个儿到了酒,笑道:“穆兄,过几日比文招亲,你恐怕又是头冠。洞房花烛,春宵帐暖,可真羡煞小弟啊!”

“好。等在梅府安顿后,我们一起去。”

薛流沉吟一会儿,抬头看了看颜苏,便背起手在台上踱着步子,一圈又一圈。薛流不时停下脚步望着颜苏好一会儿,又低下头闭上眼,再走几步。付连玉知道他写诗要花时间,也不急,就在一边看着。

言墨听此奉承,在颜苏惊奇且崇拜的目光中朝他温和一笑,仍旧不减傲气,八分自信两分自得。

举着棍子的黑影伸手一招,从黑暗里走出两个高瘦人影,用麻袋将人一装,抗在肩上,偷偷摸摸拐到后门,左右无人,三人一溜烟便不见了。

大汉把晟熙领到市场上,往他背后插了根稻草。晟熙知道这是要把自己卖了。

紫月轻笑,湿热的气息洒在晟熙耳后,让人有些不自在。“还能有什么,不过是几个尸位素餐的废物,别理他们就行了。”

是因为听说那个男人死了么?他根本就不爱你,你凭什么为他陪葬!爱你的人是我,肯为你背弃天下的也只有我!我们还有一个聪明的孩子。这些还不够么……

“能再等等吗?我有个朋友要来。”

“好。”

颜苏和段玉秋也没有等多久,一顿饭的功夫,常文枫就来了。一来便指着段玉秋大呼小叫,颜苏一把按住他,“你激动什么?”

“飞天侠盗诶!”常文枫好奇地在段玉秋身边转了一圈,“这么年轻?这么瘦弱?感觉和想象中不一样。”

段玉秋好笑道:“你想象中的飞天侠盗是什么样?”

常文枫眼中立刻闪现着崇拜的光芒:“白衣蒙面,飞镖在手,踏雪无痕,嫉恶如仇。”

“大晚上去偷东西还要穿白衣服,你是嫌自己活得太久?”颜苏没好气道,“赶紧的,该干嘛干嘛!”

“嘿嘿,收拾包袱跟我走吧。”

颜苏瞧着他忽而问道:“你把老管家他们怎么了?”

“敲晕了呗!放心放心,不会出人命,但也万无一失。”常文枫摆摆手,见颜苏两手空空,便笑道:“得!轻装从简,这样更好!走吧!”

段玉秋道:“你们走在明处,我跟在暗处,也好随行保护。”

二人皆同意,大大方方去后院牵了马匹,从后门巷子转到偏僻的街上,顺着长长的窄街一路慢行。颜苏骑在马上,一抬手就能摘到黑瓦墙头垂下的杨柳枝,好像穿廊过院一样。

“那个夜小子是谁?”颜苏问。

常文枫回头一笑,“你猜。”

颜苏很想瞪他一眼,却还是说:“我猜不出来。”

“你也真是贵人多忘事。”常文枫摇头晃脑道,“还记得清河镇的案子吗?和我们说过话的许夜,忘了?”

颜苏回想一会儿,总算是记起这么一个人。又听常文枫乐滋滋地说:“这小子可了不得!一身功夫连阿吉身边的影卫老大都夸赞不已。其实对于阿吉夺皇位我是很有信心的!毕竟有我们两个文武状元追随左右,怎么可能输!你说是吧?”

“嗯。”颜苏好笑地看他在马上滔滔不绝地讲,也不怕被敌人发现了踪迹。

“你难道以为这一路只有我们三人?”常文枫突然道。“飞天侠盗应该已经遇见不少同行了。”

颜苏瞧着他笑盈盈的模样,举头往两边墙头看了看,笑道:“看来我是多此一举了?”

“怎么会!你肯帮阿吉,是再好不过!”常文枫拉了拉缰绳,便下了马,“到了。”

这是一个十分简朴的院子,屋子也简单的很。但是屋外栽种着一盆一盆的牡丹花,朵朵精神,硬将院子的整体气质装点的富贵起来。阿吉就站在这些牡丹花簇拥着的石板道上,朝颜苏浅浅地笑着。即使他眼中闪现着跑上前去抱住哥哥的期望,但他还是退后一步,示意颜苏直接走进屋里。

屋中也站着一个人,他见到颜苏却是一副呆愣的表情,一会儿疑惑一会儿走神,望着颜苏的眼神复杂不已,对着他竟不知如何开口。

不料颜苏坦然唤道:“舅舅。”

付连玉怔愣后,欣慰地笑了。这笑容漾在他脸上就一直没有消失。他轻轻摆袖,让颜苏坐下,才一边倒茶一边说:“你怎么和太子走得这么近?他半道上截住我,我还道是要见谁呢。”

“我曾在宫里呆过一段日子,阿吉很照顾我。他毕竟是我同母异父的亲弟弟。”颜苏捧茶喝了一口,又道:“我和他在宁山县的时候就见过面了,他身边的常文枫还是我的好友。”

付连玉点点头,手指捻着杯沿,瞧着颜苏道:“你肯喊我舅舅,我很开心。这下子,我便有两个外甥了。”

颜苏也眼中带笑,望着他说:“舅舅总归是舅舅,血缘是怎么也抹杀不掉的。只是舅舅忍心看两个亲外甥刀剑相向,同室操戈?”

付连玉忽而低低地笑了,“苏儿呀苏儿!才认我这个舅舅,也不和我说些体己话亲近亲近。若非你要当说客,恐怕也是不肯叫我一声‘舅舅’吧。”

听了这话,颜苏笑的有些无奈,“付大哥,我们还需亲近吗?其实我觉得叫付大哥才亲切许多,叫‘舅舅’实在别扭。当然,如果付大哥非要划清辈分的话,我还是会尊您为长辈的。”

付连玉仔细一想,确实如此。况且听颜苏叫“付大哥”也听习惯了,他又不是什么老顽固,确也不在乎这么个称呼。“也罢,只要你认我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