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转过大半个城市,开进一个小区,转了一个弯,在一幢楼前停了下来。

辛蕙立即翻脸,“你不都和他都说了话了吗?还用问?你赶紧走吧。”

他说:“丑吗?”

一路匆匆地走出来,她也没问他是在走路,还是搭乘的的士,要是的士的话,多半是他说不清地址。她这才想起来,昨天吃饭的时候他问她家在那里,是为了这个目的。

这话已经比原先的回答松动了许多,他似乎挺满意的,很知足的样子,开车把她送到公寓楼下,一路看着似乎都挺高兴的,分手的时候还对她说:“晚上我有应酬,不能陪你吃饭了。”就像提前请假似的。

她点头。桂妮妮无语了,“你不是在编故事吧?”辛蕙白她一眼,桂妮妮倒在床上,仰天长叹,“想不到我身边也有这样的狗血故事。”

“……也还好。”

她还想反对,他语调有点冰冷,“从昨晚到现在,你几乎什么都没吃,你想让自己饿晕么?”他停了停,似乎把自己的情绪按捺了一下,“不管吃不吃得下,你都要吃一点,一顿饭,也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

果然一出巷口,就是一家米线店,并不是在闹市,而是在安安静静的巷子里。来吃米线的人还不少,等米线端上来,辛蕙尝了一口,舌头都鲜掉了一半,她就觉得奇怪,“你怎么知道这里的?”

唐晓月却洗着蘑菇一直不做声,辛蕙这时候才觉她有点异样,“你怎么不说话?”唐晓月这才抬起头,笑了笑,笑容却是苦涩的。“我只是想起原来我像你这个样子的时候。”

辛蕙的情绪一下激动起来,“我早就告诉过你了,用不着替我担心,我自己闯的祸,我自己会负责,你把他叫过来干什么?”

一路开车到唐晓月开客栈的小镇。这里离喧嚣热闹的丽江古城有一段距离,用唐晓月的话来说,“想找艳遇的话就去古城,但是想要体验一下丽江的柔软和呆的话,就到我这个古城旁边的小镇来吧。”

顾承亮的脸色就突然一白,手里的报纸一下变了形,出“哗啦啦”的响声,他扭头看向辛蕙,辛蕙也正看着他,两人的目光一触,死一般的寂静。

刚好红灯结束,桂妮妮走出两步,觉她没跟上,回过头:“什么楞呢?还不快走。”

辛蕙一下出租车,就看见路边一个伫立的人影,路灯将顾承亮的影子拉得很长,她脚步顿时顿了一下。顾承亮在出租车过来的时候已在望着这边,早已看见了她,隔着几十米,两人对望着。是晚上,视线不好,他们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眼睛,有那么几秒,两人都站着没动。

他说:“是啊。”言辞里是掩不住的兴奋。

他告诉她这是降火的,还指着她额头上的一个小红点说:“辣椒吃多了吧,粉刺都出来了。多喝点这个汤,败败火。”

他大笑起来,他平时总是一副低调内敛的君子摸样,只一双眼睛看人的时候会不经意地露出些锋芒,这时候毫无形象地开怀大笑,浴衣也敞开了,露出一片风光。辛蕙就想踹他一脚,反被他一把按住。

辛蕙这几天一直没睡好,昨晚接到虞柏谦的电话,说早上九点出发,她更是失眠了一整夜。早上起床在镜子里看见自己一张无精打采的脸,她还临时补了张面膜。桂妮妮睡眼惺忪地从房里出来,一见到她这个样子,立刻夸张地大喊了一声“鬼啊!”。

他笑了笑,想着下了飞机给她打电话也是一样的。可是几分钟之后,他就接到了那条短信,说她和顾承亮在一起了。当时已经到了机场,司机看他一直不下车,问他怎么了,他过了很长时间才说:“机票忘带了,回去吧。”

“我没念大学,不想念。高中毕业以后去了国外一年,我妈不放心我,又把我叫了回来,我就一直在玩。我哥一直骂我,让我去上学,我爸妈都不管我,就他管我,真讨厌啊。”

她不做声,半天才说:“我要是有钱,我就砸锅卖铁地凑钱,然后帮他买全新的设备。可是我没钱。”

“我想来想去,只有这两条路。要么关掉工厂,及时止损,要么贷款,购买全新的设备。工厂的情况已经很糟了,不能再拖下去。可是我爸不会同意关厂,要是愿意,他早就可以把工厂关掉了,也不用这样苦苦支撑一年多。”

因为前一天沈宏光说好了送她,第二天辛蕙接到他的电话,拎着行李来到楼下的时候,却意外地看见了和沈宏光站在一起的顾承亮。

安安还是拽着她衣领看了看,“Burberry?大牌啊,这仿的和真的一样。”

一直到下午两点多,他们才开始下山,这时候辛蕙已经精疲力竭了。路上碰见几个也是不走寻常路的,找不到下山的路,一看他们带了导游,几个人就跟着他们一起走。

虞柏谦一副不想与她计较的模样。辛蕙这时候发觉他其实挺好说话的,于是忍不住八卦起来,他也不隐瞒,老实交代了。

她下意识地扯了下唐晓月,唐晓月扭头看了一眼,就出着馊点子,“要不要过去听一听?就假装走过去,站他们后边,听他们说什么。”

两人接受了他的建议,走到候车厅一个无人的角落,旁边只有几株绿植,顾承亮在身上摸着,似乎想掏烟,摸了一圈却依然两手空空。他平时不太抽烟,辛蕙知道他这是焦躁不安的表现。气息静下来以后,他脸上的潮红已褪去,眼里却依然有饮酒的痕迹。他艰难地开口解释,“我不是故意想瞒着你,我是怕你知道了以后胡思乱想。”

“我也是后来才听说的。”刚听说的时候她也很惊讶,因为想不到那么著名的酒厂的瓶盖竟然也是他们家生产的。

她是在沈宏光的生日宴上认识顾承亮的。那一次是沈宏光的二十大寿,精力过剩的校园里,任何理由都可以成为狂欢的借口,何况是这样一个整数生日。

店员恍然大悟,转身从身后的博古架上取下一个楠木盒子。“这一般都是预定的,开过光,真正的花梨鬼脸珠子,识货的都是当收藏买回去的,我看你心诚,卖你一串吧。”

女人都有直觉。周翠云对她很客气,看她拘谨,还让顾承亮帮她夹菜。但辛蕙还是感觉到了顾承亮妈妈对她的疏远,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直觉,也许就在不经意的一抬头之间,她的目光和顾承亮妈妈的目光撞上的时候,她的不安就这样降临了。

她说屁的归隐,那里的游客多如牛毛,碰上长假,更是像组队游行一样,哪来的返朴,哪来的归真。说得顾承亮哑口失笑。

可她正在下台阶,阶梯很陡,一脚踏空就会像个西瓜一样滚下去,本着安全第一的信念,她没有扭头看回去。眼角余光就瞥见一个棕色的商务旅行包从她的腿边飘了过去,然后是一双发光的皮鞋越过了她,连下几级台阶,一个男人就走到了她前面。

看辛蕙不动,她自己扒开那些资料和照片。“你看,这个是海归博士,常春藤大学毕业的,给我哥当过项目经理,我和她关系很好啊,我们还一起去旅游过。”

她又翻出一张照片“这个是演员,看着面熟吧,给我们家的产品做过代言。还有这个,是个车模,现在已经去了意大利走t台了。呐,还有这个,是个大学老师……”

她一张张扒开,摊在辛蕙眼皮底下给她看。

辛蕙抬起头,“你真是辛苦了,把你哥的女人一个个都收集起来。”

“我就是让你看一看,你好知道自己是几斤几两。”

“这些对我没用。”她依然神色不变,告诉虞少虹。

“我很高兴你哥是个正常的男人。这么多年,他要是没有几个女朋友那才是个麻烦事。我给你说个故事,我有一个同事,快三十岁了都没找到男朋友,因为她有精神洁癖,她一直想找一个从没谈过恋爱的,后来她找到了一个,你猜怎么样?”

她也是要回敬一下虞少虹,其实她并没有这样的一个同事。“她变成了同妻,你知道不知道什么叫同妻,就是丈夫是同性恋,然后来骗婚的男人。嫁给了这种男人,一辈子都会生不如死。”

她笑一下,“所以我谢谢你,告诉了我你哥是个多么正常的男人。”

虞少虹显然想不到她会这样说,脸上一下盛满了怒气,她毕竟年轻,没修炼到辛蕙这种程度,用愤恨的眼神盯了她一会儿,她又一次扒弄着那些资料。然后她把一张照片摆在辛蕙面前。

“你当我哥是真心喜欢你?你别白日做了。你看看这张照片,你是不是和照片里的这个女孩长得有几分像。我第一次在火车上看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的那双眼睛很像一个人。前几天我听说我哥去了烟城,我才知道你是烟城人,我哥还把你带去见了他的朋友。难道陈岩泽没告诉你,你和他妹妹长得有几分相似么?”

她把照片举给辛蕙看。“你仔细看看,你们俩是不是有几分相似?”

见辛蕙盯着照片在看,她终于满意了,像打蛇终于打到七寸似的,说,“你肯定还不知道吧,这个女孩已经死了。她死的时候,是我哥第一个赶到那里的,连她的亲哥都没我哥去的快。”

她等着辛蕙脸上的表情出现裂痕。“还有一个秘密,我也一起告诉了你吧。这女孩墓碑上有我哥的名字,在亲人那一栏,除了她爸爸妈妈,她亲哥陈岩泽,还有一个名字是她的柏哥哥虞柏谦。你以为我哥爱的是你,你别做美了!你不过是个赝品,是我哥想念晏菲,才找了你这样一个替代品。”

辛蕙终于从那张照片上抬起头,她的脸色依然没变。

“你告诉我这些有什么用,你不是说这女孩已经死了么?难道她死了,你哥这一辈子就再也不能爱上别人了?就算他想找一个替代品,那也是你哥的自由。”她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现在已经知道了。”

她又问虞少虹,“你告诉我这些,是想看见我掉眼泪,还是想看见我大惊失色?喏,你现在看见了,我就这种表情,你还满意吗?”

虞少虹被激怒,端起桌上的奶茶,她怒喝一声:“住手!你敢!你要是敢把这杯奶茶泼到我身上,我誓,我一定会让你后悔,不信你就试试看!”

虞少虹手里的奶茶都泼洒了出来,最后被她硬生生地收住了。早在辛蕙招手叫服务员,虞少虹又把人赶走的时候,餐厅的员工已在关注她们两人。餐厅里总共也没几个客人,这时候一看是要闹起来的架势,立马就有人过来了。

虞少虹瞪着她,“想嫁给我哥,别做你的美。你最多是被我哥包养,像你这种女人,一百个我哥都养的起,你就等着被包养吧。”说完她就站起来离开了。

走过来劝架的是一个男服务员,刚刚给她们端奶茶的女服务员都躲在了一边,见虞少虹开了,这个男生把虞少虹的话也都听见了,就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她。辛蕙怔了几秒,见桌上那一摊资料和照片还在,就随手一拢,递到那个男服务员手里,“麻烦你追出去,把这些东西还给她。”

那个男生愣了一下,转身就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