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丹心里没来由地涌起一阵愤怒。宇文护一方面为了大周的强大而殚精竭虑,一方面却因为贪图权柄不择手段地控制皇帝,甚至连大周未来的国主都不放过。他这样做,只是为了自己,何曾为大周的将来考虑?

李丹把自己设想中的最重要部分刻意隐瞒了,目前他需要家族的鼎力相助,他需要给家族一个稳妥的计策,而眼前这给计策显然可以做到这一点,将来不论宇文护是否被击败,李家都能稳如泰山,因为李丹动用的力量都和李氏家族没有直接关系。

“我要嫁的人是另外一个鸿烈,他死了,死了……”西海冲着李丹,怒声喊了起来,“他早死了。”

“这几天西海来过吗?”李丹问道。

李丹心里一痛,蓦然想到了葬在火焰山的哥哥。将来有机会,我一定把他从遥远的西域带回来。看到项云黯然魂伤,李丹刚想安慰两句,突然腰间的凤凰刀出一声清脆鸣响。李丹霍然心惊,转目四顾。

众人心有所感,都没有说话。

李丹坐在王延身边,闻着兽炉里飘出的檀香,两眼盯着棋盘,显得兴致勃勃,但思绪却一直停留在怀中的《象经》上。

木瓜等人追丢了。李丹想了一下,叫李征派人急告长史赵松,火从城外把九尾狐、阿蒙丁和龙竹等人调进城内,加强府内的护卫。

“九尾狐,是九尾狐。”李丹抓住她两只手,苦笑道。

这种矛盾没有办法解决,只能用武力,用鲜血和生命来分出胜负,成者为王败者为寇。

赵松愣了半天。这些都是无恶不作的马贼,尤其是西北狼,能留在身边吗?另外九尾狐的背后是大齐人,你不把他们赶尽杀绝算是仁至义尽了,为什么要把他们带到长安?你应该把他们赶回阴山去。

“你胡说什么?”李丹吓了一跳,紧张地看看好奇地望着他们的阿史那皇后,然后憋着嗓子说道,“你不要胡闹了。你想想高昌国就知道了,这种事不能干。高昌国的王后也是燕都的女儿,麴乾固的父亲死后,燕都逼着他娶了自己的后母。假如宇文邕死了,突厥人肯定要逼着大周下一任国主迎娶你姐姐,她不可能有机会返回大漠。”

“我需要确切的证据。”宇文护慢条斯理地说道。

大周国第一富康坤胜在大营已经等了很长时间。康坤胜大约五十多岁,浓密的胡须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两道粗黑的眉毛下有一双精明干练的眼睛,他穿着很朴素,白袍长靴,和普通的粟特人没有任何区别。看到摄政王归来,康坤胜大礼叩拜。

“四个人被杀,明显就是有人偷进草料场,故意纵火。”雅璇策马靠近李丹说道,“你快点回去吧,也许那些人是冲你来的。军营失火了,戍军注意力都在龙勒山,会疏于对昭武大营的保护,你晚上要小心点。”

“这两年,长安关于你的风言***越来越多,我就亲耳听说过,说你私通突厥,利用主掌河西官贸的机会贪赃枉法、中饱私囊,传言你都富可敌国了,还说你擅离职守,置边镇安危于不顾,常年出没于大漠,行踪飘忽不定,飞扬跋扈,恣意妄为。”李雄有些激动,虽然极力压低嗓音,但听得出来他心里的焦虑和惶恐,“婶母为什么病倒?还不是担心你,所以才忧郁成疾。大哥和二哥在婶母的催逼下,想尽了办法,试图把你调离敦煌,但都被晋公以各种理由拒绝了,直到今年夏天,晋公才松了口,把你调回了长安,但他以你在边镇多年,功勋卓著为由,迁升你为司卫上大夫,执掌皇宫宿卫。”李雄的眼神看上去十分忧惧,“鸿烈,司卫上大夫一职这些年都是由晋公的儿子和女婿出任,虽然你也算是他的女婿,但嫂子难产过逝已经很多年了,这份翁婿之情早就淡薄了,他这么做可能别有居心。”

陈叔陵呆了一会儿。燕都死了,天下形势就完全变了,大陈必须尽快重新制定对策。对于大陈来说,不管是联齐,还是联周,当务之急是抢占江陵,并迅夺回襄阳,尽快重建江左西线屏障。

昭武江南看看他,欲言又止,但想了一下还是继续说道:“现在你身份变了,很多想法必须要改变,必须做一个高门望族应该做的事。过去你身份低贱,先想到的是生存,是活着,虽然你也能攒一笔钱娶妻生子,但你生活拮据,非常贫困,能有个家就算是齐天之福了。现在你身份高贵,先想到的不是生存,而是如何更好地生存,如何得到更大的权势,获得更高的地位,如何利用权势和地位获取惊人的财富,如何让自己的权势和财富一代代地继承下去,让自己的家族一代代地延续下去。”

“已经决定的事,王上就不要再纠缠了。”李丹请求道,“他们是我的兄弟,我不会杀死自己的兄弟,这一点我绝不退让。”

西海失去了很多,失去了萨姆圣母的身份也就失去了由这个身份带来的无数荣耀和权势,离开了大漠也离开了疼爱他的阿爸、阿妈和兄弟姊妹。到了遥远的中土,她要和自己一起分担接踵而至的危险,一起面对可怕的重重杀机,尤其让她耿耿于怀的是,她还不能光明正大地嫁给心爱的男人,得到一个真正的名分。自己的身份是假的,她所嫁的对象是假的,将来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要生活在虚假的世界里,这是她最大的心病,而这个心病自己却无法医治。

室点密浓眉微皱,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他虽然希望大周即刻重开丝路,但并不希望大周陷入内乱,给大齐造成一统中土北方的机会,所以他还是希望保住宇文护,和宇文护缓解矛盾,重订盟约。杀了宇文护,等于和他的想法背道而驰。

现在有三个人知道我活着,并且知道我成了李丹。室点密太强悍了,我杀不死他,而且我现在需要他的帮助,很长一段时间都需要他的帮助,即使他叫我做一条听话的狗,我也要做,否则这一切马上就会变成一场美梦。等我在中土站稳了脚跟,可以和他针锋相对、正面对抗的时候,再想着怎么杀他吧。

“哥哥……”断箭猛地跪到地上,一把抓住了李丹的手,骇然惊呼,“哥哥,你怎么了……”

“白马堂的刺客就一定姓断吗?”西海不满地撇撇嘴,“传言白马堂是一座位于深山河谷的坞壁,那个河谷叫断氏谷,所以白马堂又叫断氏白马堂,正确的称呼应该是断氏谷白马堂。坞壁里的百姓一般都是逃难而来的流民,当地断氏人口应该只占很小一部分,而白马坞壁的坞主据说是又曹魏皇室后裔,所以我可以肯定地说,白马堂的刺客绝不会只有你姓断的一个。你说你叫断箭,然后我就知道你是断氏白马堂的人,这可能吗?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断箭低头吻了一下她的秀,没有说话。这趟杀下去,能不能活着只有天知道了。西海曾说过,她在梦里看见自己被她一剑洞穿了,所以她非要教授自己剖腹挖心的幻术以防万一,但她的梦并不是次次都能应验,如果她上次的梦只是因为担心自己的安危所致,那么……断箭摇摇头,极力把这个念头从心里赶走,一直以来,自己屡屡转危为安,靠的是勇猛和智慧,虽然运气也很重要,但运气不可能一直伴随自己,关键时刻还是要靠头脑和战刀。

“室点密、佗钵、玷厥、庵罗辰、大齐将因为这场叛乱紧紧捆在一起,而大周一无所获。”

西海曾经告诉过自己,玷厥背叛了室点密,但自己并没有过分在意这句话,谁知玷厥厉害至此,竟然做出了这种可怕的事。

“我认为,室点密绝不会参战,西突厥的大军如果越过天山,势必会引起东部突厥诸部落的恐慌,突厥汗国可能会四分五裂,所以他只能凭借自己的威望和实力出面斡旋,竭尽全力维持突厥汗国的稳定。”

“那么,你能说服铁勒人吗?”淳于盛说道,“我们时间不多了。由于铁勒人提前起事,给了突厥人更多的准备时间,东西两部突厥的大军将在最短时间内翻越天山和金山,从南北方向夹击而来。”淳于盛转头看着他,神情凝重,“孩子,你必须说服他们,而且今天就要说服他们。”

断箭恍然,他一时还没适应过来,脑子反应慢了一点,斛律雅璇这句话适时提醒了他,不禁暗自惊凛。这里可不同于楼兰海,在楼兰海可以漫不经心,出了错还能想办法弥补,这里就不行了,稍一疏忽就会掉脑袋,参加叛乱的人可不会给自己弥补错误的机会。

“谈判?”斛律雅璇抬头望着断箭,眼露惊色,“什么关键所在?”

“僧稠禅师对你说了什么?”

“我父亲又不是宗室王,我也没有资格成为大齐公主。等到摄图成为可汗,他要迎娶的是大齐公主,我怎么可能会成为他的可贺敦?”

“你的推断如果错了……”

“王上……”何林猛然回头,急切叫道,“当年我们在江陵遇险,有一支军队突然出现,领军之人彪悍无比,挡者披靡,将我们从重围中救了出来。那人离去之时,曾高歌此曲。”

为了在得到钱财和物资后,迅把断箭弄出火焰山,斛律雅璇出卖了断箭,让周、陈之间的谈判变得毫无意义,接着玷厥和摄图就来要人了,他们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断箭这个假冒的李丹十万火急赶到伊吾,会合淳于盛动叛乱。

断箭迎风而立,心情格外舒畅,忍不住举起手中宝刀,缓缓拉出一截。雪亮的刀锋在阳光照射下耀眼夺目,几个苍劲古朴的隶书清晰可见,他正欲细看,就听背后传来一声惊叹:“好刀。”断箭收刀回头,看到陈叔坚缓步行来。

断箭无奈,略加洗漱,随其急行而去。何林带着他穿过几座殿堂,停在一间幽静的庭院外,“王上在里面等你。”断箭看看四周的昭武卫士,眉头微皱,稍稍有些犹豫,“长沙王也在?”何林微笑摇头,“王上就请了你一个。”断箭心生戒备,抬头打量了一下地形,这才慢慢走了进去。

在昭武江南的授意下,“李丹”受到了保护,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场意外是因为女王贪恋火焰山美丽的夕阳而导致。突厥人、高昌人、粟特人和寺庙和尚们心惊胆战,他们跪在佛像前感谢神领的佑护。如果女王出了意外,后果不堪设想,伟大的可汗室点密会大雷霆,木头沟河谷上上下下数千人都有可能成为女王的陪葬。

恶魔的诅咒。断箭双手紧紧抱着昭武江南,惊恐至极,真有恶魔的诅咒,老子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