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箭惊惶不安,心跳剧烈,汗如雨下,强烈的窒息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脚步异常沉重,步履维艰,如果不是何林拖着他,他甚至想调头逃跑了。

香气迅渗入肺腑,直达四肢百骸。断箭立时惊醒,马上意识到自己做了个噩梦,他闭上眼睛,剧烈喘息着,无力地仰身倒下,惊魂未定。忽然,他感觉到身边坐了一个人,霎时惊喜不已,翻身爬了起来,“西海,西海是你吗?”

几个人想到“李丹”的身份,面露惭色,都不敢说话了。

断箭掀开帐帘,走到淳于盛身边默默看了一会儿,暗自悲叹,他的时间不多了,生命正从他的身体里一点一点流逝。

柔然人也不会相信铁勒人。柔然汗国的败亡,和铁勒人的崛起有很大关系。当年阿那瓌做可汗的时候,拓跋魏的六镇鲜卑人动了声势浩大的叛乱,拓跋魏为了平定这场叛乱,和柔然人握手言和,并借助阿那瓌的力量击败了六镇人。不久六镇人被迁到河北,再度爆大起义,拓跋魏随即陷入连绵战乱,并就此走向败亡,根本无力威胁大漠,所以柔然汗国在阿那瓌时期,主要对手就是铁勒人,直到阿史那土门出卖了他们,在蒲类海一战全歼高车十二姓,柔然人的对手才变成了突厥人。柔然人和铁勒人的这种仇恨深入两族的血液,因此,柔然人的后盾也绝不会是铁勒人。

这次大齐之所以愿意和大周结盟,不遗余力地予以相助,目的正是要分裂突厥汗国,要置大周于死地,宇文护和李丹等人难道视而不见?大周是不是早就有了另外一套应对之策?如果真的有应对之策,那应对之策又是什么?

目标是什么?太简单了,突厥汗国的强大。突厥汗国的强大需要丝路利益,所以突厥人的最终目标是丝路利益。

“如果你死了,还有我陪着,黄泉路上还有人和你相隈相依。”断箭安慰道,“相信我,我会找到求生之策。”

“铁勒人提前动叛乱,需要钱财和物资,这是谁提供的?”断箭继续说道,“丝路北道从玉门关到伊吾后,一分为二,一条经高昌到焉耆进入丝路中道,一条则翻越天山,沿着蒲类海北上经过铁勒诸部,到达都斤山的突厥可汗庭。这条丝路因为大周人限制河西道,商贾和货物大量减少,给东突厥造成了很大损失,这也是燕都试图利用西部突厥攻打波斯之际,要挟室点密让出西域部分丝路收益的重要原因。丝路北道的没落,让铁勒人缺乏钱财和物资,逐步丧失了展壮大的机会。他们想叛乱就必须有人支持,但他们目前无法从丝路上取得所需物资,那么谁会提供给他们?”

“是啊,我很小就跟着二哥在阴山南北做马匪,日子过得很苦。每年回到邺城后,我都要哀求父亲把我留在家里,但他不愿意。我就赖在地上不走,大哭大闹,我二哥就把我扛在肩膀上强行带走,一路上陪我一起流泪。”斛律雅璇声音哽咽,泪水悄然滚落,“二哥死得很惨,他被燕都抓住后,活剥人皮,血尽而亡。这些年,我为了报仇,杀了很多人,但我最想杀的就是燕都。我过誓,谁能帮我杀了燕都,我就给他做牛做马,叫我干什么都可以。我一定要报仇,但杀燕都太难了,除非找到白马堂的人,于是我就到了嵩山少林寺。”

断箭摇头苦笑,觉得梁山公死得真冤。在激烈的朝堂争斗中,他成了牺牲品,死得毫无价值,他的宏图志愿转眼就成了过眼烟云。自己更是悲哀,一直以来,自己都是别人手中的工具,现在即使想明白了又能怎么样?难道还改变自己的命运吗?

“天山叛乱爆了,小叶护和摄图等人才能乘势而起,而燕都大可汗和室点密可汗在平定叛乱后,迫于大漠动荡不安的形势,也不敢追究小叶护和摄图等人的罪责,这样大漠各方的矛盾就被暂时压制下去了,虽然大漠就此埋下了分裂的隐患,不过这个隐患是大周人所需要的,他们在王上的帮助下完全达到了目的,他们会回报王上,再加上中土形势的改变,大周和宇文护肯定会修改国策,如此一来,我们就能帮助周陈两国结盟,同时利用周陈结盟从丝路上获取更大利益。周陈结盟,共抗大齐,大齐人统一无望,也会改变国策,我们随即可以和大齐继续商贸往来。”

这句话就象利剑一般深深刺进昭武江南的心里,让她痛不欲生,泪水忍不住悄然滚落。昭武江南轻移身躯,背对断箭,凄然摇头。

三年前,北齐武成皇帝高湛驾崩,自己东进中土吊唁,顺便出使齐周陈三国,觐见三国国主。在江左大陈的建康栖玄寺,自己拜见了天下闻名的慧思大禅师。大禅师曾说到中土百姓饱受战火之苦,渴望华夏统一。自己就是在那个时候听说了白马堂,并在大禅师的请求下,和白马堂签订了商贸要约。当时大周对丝路的控制越来越厉害,除了粟特人,其它商贾在丝路上的收益迅减少,白马堂显然也受到了大周国策的影响,不得不通过粟特人来保证自己的收入。今天回头看看,慧思大禅师的话别有深意,而白马堂的的目标极有可能就是华夏统一,他们突然和自己签订商贸要约,其背后的目的不仅仅是保持商贸往来,肯定还有更大的目的。

室点密的预想是推出佗钵,利用佗钵的实力制衡燕都,继而缓和突厥汗国的矛盾,阻止分裂,然而形势演变到现在,室点密已经失去了对局势的控制,但室点密就是室点密,没有人可以与其正面抗衡。只要室点密活着,只要他不让突厥汗国分裂,大漠上就没人敢自称可汗。不过,室点密老了,他的儿子玷厥正在取代他,室点密要想稳住突厥汗国,先就要稳住自己的西部突厥,而要想稳住西部突厥,先就要坚决扞卫自己儿子的权威。

大齐国的特使在哪?是不是就是斛律雅璇?她离开楼兰海的时间比我早,应该比我更快到达高昌,她有足够的时间会见昭武江南。

“不痛。”昭武江南颤声问道,“你呢?”

昭武江南樱唇微抖,一股难言的痛楚悄然掠过凄苦的心灵。我曾梦想有一天你能伸出双手抓住我,但你没有,你的心里只有万里疆土,只有盖世功名,只有权势和财富,你的心里根本没有我,将来更不会给我留下寸土的容身之地。难道百年后,你真的要把我带进冰冷的地底,要把我这个受到恶魔诅咒的女人永埋九泉之下,让我今生来世永永远远活在痛苦深渊里?

室点密西征需要两个条件,一是稳定的突厥汗国,一个是源源不断的物资。要想稳定突厥汗国就要缓解东西两部突厥尖锐的矛盾,最直接有效的办法就是换一个大可汗。至于物资的供给,除了逼迫大周打开国门,重开丝路外,还有就是确保物资的提供者,就是大周、大齐和大陈三国,尤其是富裕的江左大陈,因为它需要突厥汗国帮助它牵制大周和大齐,所以它会竭尽全力互通商贸。

断箭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大齐和大陈的军队两路进攻,长安的府兵在河东、洛阳、荆襄一线苦战,而长安则爆内乱,宇文护死了,宇文氏皇族被屠杀,长安失陷。这时,大齐占据关陇,大陈占据荆襄甚至收复巴蜀,南北对峙的局面再度出现,双方的边界恢复到大魏和江左诸国对垒时期。做个设想,假如大齐的度够快,又有大周的内应纷纷倒戈,而大陈没有时间抢占巴蜀、荆襄,无法夺回江左屏障,那么,大齐在突厥人大乱,长城防线安然无忧的情况下,可以以最快的度,最强大的军力向江左动全面进攻,华夏在历经三百多年的苦难后,将迎来统一。

“什么事?”斛律雅璇抬头问道。

九尾狐掩嘴而笑,指着断箭说道:“你说错了。”

“何止河谷里有重兵,就连宁戎谷都戒备森严,我们根本接近不了。”阿蒙丁无奈说道,“我想了很多办法试图靠近河谷西岸的绝壁,但无一成功。”

“是啊。”萨满圣母回嗔作喜,在断箭脸上重重亲了一下,“你这个男人真的没出息哎,有了天上的神就不要天上的星星了?神也要,星星也要,这才叫男人。你看我阿爸,我大哥,哪一个不是这样?不过,她这颗星星好象确实受到了恶魔的诅咒,你要想保住性命,还是不要摘了。”

断箭无奈,只得让她重投。萨满圣母大为得意,把五木握在手心里翻来覆去地倒腾了很多次,这次用力投进杯中,大概用力过了,其中两枚撞到一起,从杯中蹦出来一个。断箭大喜,拍手称庆。萨满圣母怒目而视,两只小拳头紧紧握着,大有拳脚相加之势。断箭担心触怒了她,一脚踢翻枰盘,赶忙收敛笑容,小心翼翼地问道:“这次轮到我了吗?”

断箭摇摇手,不屑一顾。萨满圣母娇哼一声,爬起来坐到断箭对面,双手捧住他的脸,严肃地说道:“不学也得学,这可以救你的命。”断箭诧异地望着她,奇怪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死?”

“恶魔是他的兄弟,当然不会杀他了。”断箭冷笑一声,“你让我去见她干什么?要钱吗?”

“不许笑……”萨满圣母抓住他两只耳朵,又拉又拽,“我叫你不要笑啦,你死到临头了还笑得出来?你知不知道这件事很严重?”

听完断箭的述说,淳于盛陷入了沉思,良久,他对断箭说道:“好吧,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们不再谈了。我把鸿烈的事详细告诉你,所有我知道的事都告诉你,这样你才能更好地冒充他,代替他。”

李丹惊讶地望着断箭,又低头看看手上的凤凰璧,疑惑不解。

“那我个毒誓,如果我伤害了你,就让我万箭穿心而死,五马分尸也可以,让天雷打成齑粉都可以……”

此言一出,顿时惊动了杨坚和高长恭,两人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匆匆走到古琴旁边。

斛律雅璇更加不堪,两手拉着断箭的大手,嘴里出一声抗议的娇吟,但听在断箭耳中,却更具有挑逗意味。断箭血脉贲张,心里把持不住,脱口说了一句更难听的话,“要是不让咬,我就剥光了你。”说完自觉无耻,赧然一笑,放开斛律雅璇,大步而去。

李征、独孤风急忙迎上。“鸿烈公,萨满圣母真的来了。她的排场好大啊,我还以为是突厥大可汗到了。”独孤风脸上满是崇拜和羡慕,急切问道,“你看到她了吗?她是一头金吗?是不是像传说中的那么美丽?”李丹没有说话,他的目光紧紧盯着远处的豪华马车,神情显得很疑惑。

断箭霍然惊觉,抚摸丰臀的两只手立即停了下来,嘴里轻轻吐出樱红的奶头,两只眼睛透过盖在脸上的缕缕丝,紧张地四下看了看,“哎,好象被拦住了。”

萨满圣母满脸红晕,闭着眼睛躺在断箭的怀里,娇慵无力地说道:“我不会嫁给你的。”

断箭大骇,急退两步,背靠车门,怒声喝道:“你不要逼我。”

“老天开眼啦……”断箭兴奋地举刀狂吼,“抱紧,把我抱紧,我们走……”九尾狐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抱住了断箭,但战马的颠簸让她伤口痛疼难忍,手脚痉挛无力,情急之下,她一口咬住了断箭的肩膀。

横刀遇上了斗战祭司宽大的袍袖,断箭感觉落刀处柔软无力,心中更惊,右脚急剁下,高大的身躯再度借力弹起,飞身向车外逃去。一击不成则退,这是刺客保命的法则,自己跟随梁山公十几年,执行过十几次刺杀任务,对杀人的手法了如指掌,逃命的本事更是成为一种本能,他有绝对的自信能够顺利逃走。

“好吧。”断箭磨蹭了半天,终于憋出两个字。假如李丹站在这里,听到这句话或许也无法退缩,不管怎么说,这事已经牵扯到他父亲的声誉,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甩手走人。“不过,我把丑话说在前面,只有一次攻击机会,无论成败,一击即退。”断箭非常坚决地说道,“你可以无视自己兄弟的性命,但我不行。”

你的出现帮我解决了这个难题。

萨满圣母一直静静地坐在断箭的对面,完完整整地听完了断箭的述说。

断箭顿时长吁一口气,忙不迭的地高举双手,“好,好,我这就出去。”说完不待长乐公主说话,抱头鼠窜而去。玷厥跟在他后面,捧腹狂笑。

不过,断箭对他的这个第一印象,随着对方张开的双臂和爽朗的笑声马上改变了,“鸿烈老弟,你怎么这么狼狈?谁的胆子这么大,敢在我的草场上杀你?”

“西北狼来了。”龙竹和火鹦鹉互相看了一眼,眼露兴奋之色。火鹦鹉一把抓住颚下的小辫子,说话的度突然快了,“金乌,九尾狐也来了,你们是不是要携手啊?大漠三大马贼齐聚楼兰,热闹了。”

“好了,你不要胡扯了……”李雄打断了他,“断箭遇到的那个女人如果真是萨满圣母,那她让断箭带回来的话,我们就要好好琢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