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身下的人终于有所反应,我的心陡然放下不少,周围又是一阵惊叹。

自易楚落座,我便不再说话,全心志地投入到茶艺中去。先还只是刻意为之,慢慢地周围似乎感觉不到任何人的存在,完全沉浸在烹茶的乐趣中。烹茶、闻茶、观色、倾倒。不一会儿,整间画舫便弥漫着清幽的茶香。

“易公子切勿作此想,据在下所知,这新茶也是今年才在杭州出现的,城里非富贵之家不可见。且此茶又珍稀异常,故不曾传出京城,公子未见也不足为其。这酒和辣椒么,除了我府里几个家人,见过的还真的不多。公子自楚地远来,试问又如何听说过此物?”

我和云箫看了几秒,就把目光收了回来,这样一直盯着别人看,委实有些不太好。

这些天唯一让我高兴的事就是张自成叫人来报告,说是找到了类似我画中的辣椒一般的东西。随后经过我的亲眼确认,我很高兴地向云箫宣布,我们很快要结束无辣的生活了。

姑姑闻言面色有些恼,抱怨道:“你爹这人就是太死板了,我当初就说了,这皇后的位子只能由你来坐的,可他倒好,平白地拉了个丫头来。还说什么婚事早定,不可失信于人。这都多少年前的事啊,偏偏他还记得这么清楚。不说那个什么燕家的人还记不记得,就是记得那又如何,难道他还能跟皇上抢啊。你说你现在都及笄了,他们那边也没个回音,难道还真的跟他说的一样等到双十,到时侯,都成老姑娘了。”

郑夫年脸上仍是一丝讥笑:“老实说,那小子对你还不错,你当初怎么不应了他,不然你可就是当今的皇后了,对于皇权和云家之间的冲突还可以缓解一下。”

四月起,我日日缠着郑夫年教我轻功,他被我缠得烦不胜烦,只得答应。由于有内功作底,我的进步很快,虽然尚不能飞檐走壁,但数十里的路程下来,也能脸不红、气不喘,实属难得,连江家兄妹在这方面也不及我。但他俩拳脚功夫好,不像我,连花架子都不会摆。云箫常常取笑我以后只有落荒而逃的命,我只笑不语,打架这种事,像我这种杭州第一淑女是不会做的,露脸的机会统统让给各位武功高强的大侠吧。等各位实在招架不住,吾再施展绝顶逃功,潇洒离去是也。

我哄着郑夫年带我去找杭州的茶农,当然是经过妙手易容,女扮男装才出得门。这里的茶农生活非常艰苦,深受官吏和豪门士族的压榨,且东越的茶税之高也让人咋舌。不过我是个大财主,有的是钱。先是买下了一大片茶园,然后找到几个经验丰富的老茶农,把自己所知道的制茶程序尽可能详细地讲解了一遍,听得他们两眼放光。当我用一种憧憬的语调描述将来的美好生活时,他们对我的崇拜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一个个磨肩擦掌,只狠不得马上就开始。郑夫年自是不屑的,在一旁冷眼旁观,像是不信我能搞出什么名堂来。呵,你不屑是吧,好,到时候可别怪我喝茶不叫你。咱们走着瞧!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恩,还有一点点烧,不过只要好好休息,坚持服药,很快就能痊愈。只是你可千万别操劳过度,想太多事,这对你身体不好。”

云箫会意,掀开车门,孩子气十足地大声呼道:“哇,好壮观的城门啊,我要去看,我要去看。谭大哥,你带我骑马快点过去好不好,我在车里头坐了一整天,憋都快鳖死了。”

正在我得意洋洋时,马车突然一晃,摇来摇去,弄得我头都晕了。我正要生气得骂人,车停了。马车外一阵喧哗。云箫动作快,掀开帘子就冲了出去,像是要和人大干一场的架势。我担心他莽撞,也忙跟着下了车。

此时云箫和郑夫年也已下了车,一见屋里的人,均是微微一怔。云箫对着那黑衣汉子狠狠地瞪了一眼,显然十分不满他对我说的话。而郑夫年的目光却越过那黑衣汉子,瞄了玄衣人几眼,然后把目光放在了地上的人身上。

想到云箫一整天都在郑夫年的监督下习武,必定十分辛苦,我又亲自下厨做了晚餐。这会我特意让府里的厨子在旁看着。我这人一向好吃懒做,偶尔做上一顿半顿的还可以,若是让我天天做,我会烦死的。所以,我决定要带个徒弟出来,以后即使到了杭州,吃饭也有个着落。

我跟云箫面面相觑,不明所以,下人们则被吓慌了神。郑夫年进府以来,一直不苟言笑,今天竟如此失态,也难怪他们这样。

“这个唐朝嘛”我编起谎话来一套一套的。“并不是我们中土的朝代,而是极西之地的一个国家。小女年幼时曾在法源寺遇见一位高僧。他曾游历各国,见识颇广,尤其对营建之术很有研究。这唐朝之国便从他口中听得。而〈营造法式〉一书却是高僧所译大唐的书籍。当时只译到了第三篇。我虽是女子,却对这些很有兴趣。蒙高僧不弃,将书中部分内容口述给小女,本是时间久远,也忘得七七八八了,刚才见到这些建筑,一时兴起,竟随口说了出来,让郑先生见笑了。”

“爹——”我顿时泪流满面,那眼泪啊果真像缺了堤的洪水,怎么收也收不住。再看云箫,他早已经抱住父亲,号啕大哭了。是的,父亲,从这一刻开始,我和云箫又有了父亲了,是真正的打从心里认了这个父亲。

我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九岁的孩子,心中百感交集,虽然知道云箫体内是十五岁的林轩,可是对于他能说出如此有见地的话,还是感到十分惊讶。他已经不再是躲在我身后,需要我保护的孩子了。难掩心中激动,我顿了半晌,才故意问道:“这话你从哪里听来的。”

弟弟,林轩么?想到这里,我跳起来抓住小绿的手,紧张地问道“我弟弟他怎么样了,他还没醒吗?”

我闻言微怔,可不是吗,雾气越来越浓,五米之外竟看不清东西了。

“公子尽管离去便是,或是在下着人送公子——”他看着我,眼中尽是笑意。

“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好了。”我忙推辞,可不敢劳您大驾。

“那明日在下还是派人到楼外楼去接公子好了。”

我心中一动,威胁么?还是——

望向他,仍是一脸温和的笑意,却看不到他的心。果然是皇家长大的人,心眼儿就是多,不是我们这种平头百姓可以琢磨得清楚的。

出得驿馆,我一边走一边呆。忽然一辆马车停在我身边,是云箫。心里有点感动,嘴里却道:“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呐,知道我今天救了谁吗?”

云箫瞥了我一眼,道:“不就是攀上了赵王这支高枝吗,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就有把握能治好他。”

我笑道:“不是还有师傅吗,等我搞不定了再请他出马,再不济也能让他多活些时日的,再说他的病也不是特别重,只是身子虚而已。”一看云箫却是一脸无奈,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云箫瞪大眼睛看着我,无辜地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师傅刚刚动身去西楚了。”

“不是吧?”我简直要躁了。“早不走,晚不走,偏偏这个时候走,不是故意跟我过不去吗。不对啊,早上我还见过他的,你不会在骗我吧?”

云箫苦笑,道:“西楚出了事,师傅有些担心那边‘敦组’的情况,马上就过去了。然后张自成才来报告说你被请到这儿,不然以他的性子,一定会跟来。”

“西楚出事了?出了什么事?”我讶道,看来今天早晨易楚的匆匆离去与次相关。

“太子谋反,苗民叛乱。”

难怪了。只是,“敦组”的建设怎么会跟皇宫内部和叛军扯上关系?见我疑惑的眼神,云箫耸耸肩,“别问我,我不知道。我也不明白今天他怎么那么激动,连父亲都没打招呼就走了。按理说,‘敦组’只是一个情报部门,该不会跟这次的事情有关联才对。我收到的情报中也没有显示他们的工作会受到影响,只是师傅执意要去,我也拦不住。”

是么?我笑着,“真是越来越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