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歇息时总要回养心殿的,本宫在殿门口等着便是。皇上大寿之日,本宫无论如何都要当面恭祝皇上一句才能安心。”谢娴妤说着就站起身来,作势要往养心殿的方向去。

谢娴妤听着这稍显凛冽的独特沙哑嗓音,更加确定了心中的猜测。她回过身来,果然见到左贤骠骑大将军卓翼飞站在身后,一双被酒意熏亮的凤目微微眯着,露出她从未见过的迷醉肆意的眼神。

拓跋铎仁突然微微动了动,谢娴妤忙像做了什么坏事似的闭上眼睛假寐。从刚刚起拓跋铎仁便一直感觉谢娴妤在直直的望着他,虽然不明所以,但那股愈炽烈的视线渐渐的看的他浑身不舒服起来。皇后在想些什么?在算计他,还是在为自己的将来担忧?

在谢娴妤还傻呆呆的凝望着拓跋铎仁的时候,馨竹便已经吓得再次伏身在地了,她疾声辩解道:“皇上息怒,从兰贵人那边将周太医请来是奴婢自作主张的,皇后娘娘当时沉睡不醒,奴婢实在是心急如焚才一时坏了规矩,请皇上责罚奴婢吧,皇后娘娘是什么都不知道。”

谢娴妤回过神来,忙冲馨竹温和一笑,反过来拉住她的手劝慰她道:“果然还是馨竹最挂念本宫,本宫自然明白皇上和公公的难处,本宫知道现下见了血光的身子不宜沾污了喜庆之地,好好养着便是,不会胡思乱想的。只是辛苦馨竹这几日的奔波挂心,本宫都记在心上了。”

谢敏予怔怔的看着拓跋铎仁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浅浅的叹了口气,卸了力气重新躺倒在榻上。他喉咙干渴的很,便抬手想要去唤馨竹过来。馨竹此刻却在珊瑚屏风的另一侧吩咐其他宫女准备娘娘醒后的吃穿用戴,不出一会儿就将众人都打走了。

堂堂国舅爷不受待见的原因有二:

谢娴妤登时腾的涨红了脸,拓跋铎仁靠到近前的气息也骤然远离,冷了下来。她偷偷睁眼一看,只见拓跋铎仁黑着个脸,而站在他身侧的刘公公岿然不动的躬着身子候着。

拓跋铎仁长长地舒了口气,即刻给已经练到刀枪不入的最高境界的刘公公送了个眼刀,阴阳怪气的叹道:“刘继忠,你是觉得朕不清楚早朝的时辰吗?”

“奴才该死。”刘公公无比顺畅的接话,仍旧低着头伸着脖子等着挨骂,但谢娴妤分明觉得刘公公那脖子定是生铁铸的,看他没有半分畏惧皇上的样子便知道了。

“摆驾。”拓跋铎仁并未继续责备刘公公,铁青着脸大步转身回宫。

“臣妾恭送皇上。”谢娴妤呆了呆才想起来行礼,拓跋铎仁却已经走的远了。

刘公公望了她一眼,即刻垂眼躬身谢罪道:“奴才方才越矩了,娘娘恕罪。”

谢娴妤慌忙摆手,面红耳热的道:“公公提醒的对,是本宫不识大体,耽误皇上政事……”

刘公公微微一笑,躬身追着拓跋铎仁去了。

谢娴妤等到殿前有空茫茫的只剩了她一人,才猛地卸了力气,捂着嘴巴身体晃了两晃,只觉得腿软的快要站不住了。她真的以为拓跋铎仁刚刚会吻她啊……

不觉有些失落的同时又松了口气,谢娴妤在这空旷的大殿之前仍旧能听到自己的心兀自跳得巨响。为什么要害羞紧张到被拓跋铎仁看到她如此丢人的一面呢?她现在是谢娴妤啊,是能堂堂正正要求拓跋铎仁的宠爱的正宫皇后啊。

谢娴妤,你要从容镇定!要像个皇后的样子!要再加把劲啊!谢娴妤暗暗在心中呼喊,恍惚着飘回了凤鸣宫。

馨竹正叉着腰指挥着宫女打扫,一眼便望见皇后娘娘失魂落魄的走进来,一头扑进锦被团中,蒙住了脑袋。她大惊,吓得脸都白了,忙冲过去又不敢惊扰到娘娘,小声问道:“娘娘,您这是怎么了?伤口疼了还是被哪个不长眼的妃子顶撞了?难不成是被哪个该死的奴才顶撞了?娘娘您别吓我啊,您说说话啊。”

谢娴妤在被团中蠕动了两下嘟囔道:“没事,小丫头不要问那么多!”

馨竹一听立刻愣了,转了转眼珠才了然的捂着嘴笑道:“娘娘是不是见到皇上了?”

“嗯……见是见到了,该说的也说了,皇上似乎也挺高兴的……”谢娴妤从被团之中露出来一双眼睛眨了眨,雾气蒙蒙的望着馨竹。

馨竹立刻喜笑颜开,忍不住抚掌笑道:“那真要恭喜娘娘了,守得云开见月明呀!皇上说不定今晚就会召娘娘侍寝了。”

“这也没什么好恭喜的……”亲都没亲到呢,还侍寝?谢娴妤的脸不知不觉又红了,看馨竹笑的意味深长,不想再和她继续这个羞人的话题,只好再次将头埋进了锦被之中。

拓跋铎仁下了早朝去御书房的路上走的极慢,刘公公在身后跟着,看皇上像是在思索方才朝上两方争执不下的关于对于南壤动乱不断究竟是安抚还是出战的政策,却突然听到拓跋铎仁说了一句:“刘继忠,今早你那一声叫的好啊。”

“啊……”刘继忠一愣,不知皇上这话是正是反,只能点头哈腰的跟着,等着皇上往下说。

拓跋铎仁斜了他一眼,勾起嘴角笑道:“你这老家伙最狡猾了,朕在想什么你会不知道?”

“奴才只是一心一意为皇上分忧而已。”刘继忠低头,见拓跋铎仁驻足,自己也跟着停下。

拓跋铎仁遣下了其他人,郑重的问刘继忠道:“所以你也认为皇后对朕存有二心喽?”

刘继忠最擅察言观色,此刻却难以揣摩拓跋铎仁的想法,他只能委婉的折中道:“老奴虽在这后宫之中待了四十余年,但也不敢妄言后宫之事,只是这些年见的多了,个人总有些体悟,这深宫后院,有些人是身不由己,有些人则是自找麻烦。老奴就是看的再清楚,奴才也终究是个奴才,皇上的龙意老奴不敢擅自揣测。”

拓跋铎仁眉头紧蹙,望着一侧林子中满栽的夹竹桃,半晌低声道:“朕总是不忍心,万中有一,若朕真的冤枉了皇后,这几年的夫妻恩义就断了。大祁以忠义仁孝为治国之根本,朕若是休了妻,恐怕在朝中又要招致非议。”

刘继忠也是无声一叹,轻轻劝道:“老奴是伺候过先帝又是服侍着皇上从太子至登基一步步走过来的,对皇上的忠心苍天可表。老奴就说一句越矩的话,皇后娘娘凌厉有余,仁德不足,后宫中有关皇后的是非传言甚多,只是这宫中各位娘娘终究也不过是为了皇上,只要心还是向着皇上的,又有什么过错呢。皇上宅心仁厚,顾念旧情,是皇后娘娘的福气。老奴看皇后娘娘自伤后便恪守本分,也许已然受了教训,从此改过也未可知。”

拓跋铎仁点点头,将手搭在了刘继忠的肩上捏紧,叹道:“朕在这宫中也就只信你一个了,刘继忠。虎狼就是虎狼,伤了爪子也改变不了它的本性,但白兔就是白兔,你就是放块肉在它面前它也不会去动。”

刘继忠一惊,抬头看进拓跋铎仁晶亮的眸子,不确定的问:“皇上您真的决定要放长线钓大鱼么?”

拓跋铎仁悠悠一笑,神情似是已有计较,默然不语的转身继续向前走了。刘继忠急忙拔腿跟上,心里却不免担忧拓跋铎仁的决定可能会牵扯出意想不到的大鱼,进而动摇了国之根本。但他想到拓跋铎仁继承大统最初几年平定内乱、铲除异己,即便是连同胞手足都毫不留情的果断决绝,又想到他最痛恨遭亲近之人背叛的寂寥孤高,还是把嘴巴闭严了。

这宫中生存之根本,并不在于侍主的忠心究竟是十分还是八分,而是在于能否识得自己的身份,守好个人的本分,眼明手快,多听少说。

谢娴妤一夜未眠,一个回笼觉睡到了午后。她起身后只简单的进了些羹汤小菜,便有宫外的太监来递了帖子。谢娴妤第一次收到这种东西,不禁觉得稀奇,将那桃红色还带着脂粉香气的帖子拿在手里端详了半天才慢慢打开。

贤妃永春宫中的小太监自然来递的是贤妃的拜帖,谢娴妤不明所以的打开一瞧,娟秀的小楷弯弯绕绕写了通篇,其实说的只是想要邀她去御花园坐坐,赏花品茶。

虽然谢娴妤独自在偌大的凤鸣宫中养伤颇有几分寂聊,但仍然没准备好出门去见其他嫔妃。宫中规矩甚多她甚至还没有记熟,这时出去和传闻中精明绝顶的贤妃喝茶聊天,万一露出马脚泄了底,她的小命可就不保了,可怜她还没有亲到拓跋铎仁呢。